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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 第103章


五年后,春山镇。

        茶馆里人声鼎沸,说书人一拍醒木,语调激昂,正讲到仙君截天火铸剑,于闻道台上演九宫八卦,诛邪除魔的故事。

        讲道激动之处,说书人频频拍桌,台下人如痴如醉,唏嘘不已。

        小二擦着桌子,说书先生的这个故事他已经听过几百遍了,听的耳朵都生茧了,他百无聊赖的收拾茶盏,余光扫着门外,希望来两人客人解闷。

        或许是他的诚意打动了上天,门口的帘子忽然一动,走进来了两个很好看的男人。

        有多好看呢?小二心道:“皇宫里的娘娘也没有这么好看。”

        春山刚刚下过第一场春雨,这两人皆拢着一袖的湿意。他们一人着紫衣,腰佩青玉,眉眼含笑,另外一人着雪白道服,外罩墨袍,看着颇为清冷。

        其中笑意盈盈的那个正抱着一束新绽的桃花,早春的桃花含苞未放,浅淡的薄红衬在那人耳鬓,小二站在旁边,眼睛都看直了。

        小二心想:“也就是这样好看的花,才配的上这样好看的公子。”

        但是好看的公子随手拨弄着花瓣,说:“花很新鲜啊,我们晚上用它炖猪蹄,其余的酿酒好了。”

        看着很清冷的那个道:“那等下要买盐,厨房没有了。”

        ——这种神仙人物,怎么也这么接地气呢?

        他们在小二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甩了二两银子,施施然上了雅间,听到说书人的动静,紫衣的回头指了指,饶有兴致的问:“这是在说什么故事?”

        小二一愣,随即笑道:“嗨,都是些市井话本,没头没脑的,说的是崇宁仙君的故事。”

        他挠挠头:“这编的也太离谱了,我去过江川,闻道台早就倒了,现在都是假的,哪里还能让剑君诛邪杀魔呢?”

        “是啊,我也觉着离谱。”紫衣笑笑,道:“麻烦给我上一壶明前龙井。”

        台下的书正说到高/潮,群情激昂,人们拖着凳子,脖颈前倾,恨不得把一双耳朵赌到说书人的面前去,只听又是啪的一声醒木,说书人正式收尾:“于是,仙君一剑刺出,如贯万千,那妖邪便被钉死在闻道台上。”

        台下纷纷叫好。

        掌声稀稀拉拉的脱了很久,总算是收住了,人们正七手八脚的把椅子拖回去,有个小孩子忽然问:“可是先生,故事还没有完啊。”

        他掰着手指头:“仙君铸人间无数,用了其他修士的剑,那他有没有还回去?”

        于是刚刚把椅子拖走的人又哐哐的拖了回来。

        说书人弯下腰,揉了揉孩子的脑袋:“如果是你,你回还回去吗?”

        孩子想了想:“还啊,那别人的剑,他们会难过的。”

        台下哄堂大笑。

        说书人于是高声问:“在座呢?如果你们是仙君,你们还吗?”

        “不还!”底下人扯着嗓子,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

        “仙君肯定不会还,那是他铸的啊。”

        “不还,这个武器那么厉害,仙君救了他们一命,给仙君是应该的。”

        “对对对,还回去他们也用不好,给仙君才能发挥效果。”

        小孩子软着一张包子脸:“可是,可是……”

        “回家找娘亲去吧。”

        “小孩子别来听说书啦,大人的世界不适合你啦!”

        他们哄笑。

        “停,听我讲。”说书人敲桌子:“端秀那些长老啊,也是你们那么想的,但是他们的武器也是辛辛苦苦找来的啊,这么丢了也不舍得。于是他们聚集在闻道台底下,期期艾艾,又不敢开口,就眼巴巴的望着仙君。”

        说到这里,先生停下来,眨眨眼,卖了个关子:“插个题外话,你们知道崇宁仙君最出名的一句诗是什么?”

        台下人面面相觑。

        先生敲敲折扇,“是‘人间不识我,持酒劝青山’啊。”

        他啧了一声,数落:“就是你们这样的人多了,仙君才会说‘人间不识’,若是仙君那么在乎这些东西,他就不会是仙君了。”

        他一敲醒木:“正确的结局是,仙君看着台下乌压压的一片,忽而放声大笑,道:‘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罢,罢,罢。’,说完,他一挥广袖,但见千万银光急坠而下,如流星破夜,接着,便又是铮的一声脆响,众人低头去看——”

        说书人拖长语调:“万剑已然归鞘。”

        他举起清茶一饮而尽:“而后,雪松长老御起长剑,破空而去,仙君拖鞋去履,斜坐于剑柄之上。台下虽有千百修士,道统不一,种族不同,莫不伏跪余地,不敢仰视,仙君复大笑,于是抱剑弹匣,击节而歌,歌曰……”

        歌曰:

        人间谣传何必看,不若持酒劝青山,

        先浇下泉千丈月,再宴江川百丈关。

        黄老列席开星汉,紫薇转斗藐天官,

        是非毁誉皆是我,功过哪个后人谈?

        说书人声音洪亮,掷地有声,恍惚之间,似有仙人临风而立,持觞祝酒,笑问上一句:“功过哪个后人谈?”

        四周寂静无声。

        此时,二楼雅间,紫衣青年哐当一下关上窗户,开始以头抢地。

        叶酌扶额:“谁把它记下来广为流传的?”

        仙君是很喜欢附庸风雅,闲着没事来两句,但他同时也很有自知之明,论诗词水平,他和姬广玉差了一百个闻道台,一百万个温芒塔,估摸着最多和乾隆持平。那叫一个惨不忍睹,此情此景,叶酌有一种翻小时候黑历史的错觉,他往温行怀里一滚:“谁传出去的,害我!”

        仙君这豆腐吃的越来越顺手了。

        温行扶住他,省的仙君滚下去,偷笑:“没有,其实挺好的。”

        叶酌就喜欢他笑,小长老最近越笑越多,眼底下的卧蚕可爱的不得了,搅的仙君春心荡漾,老是想要撩拨他。

        “好啊。”叶酌绕道椅子后面,把下巴磕在温行的肩膀上,装着恶狠狠道:“你敢笑话为师了,这是欺师灭祖!”

        温行叹气,偏过头,忽然浅浅的亲了他一口。

        啾。

        饶是仙君天生性格恶劣,可惜就吃长老这一招,他凑上来讨吻:“多亲两口,右边也要……”

        “咳,咳咳咳。”陈可真提着一只乌龟,杵在门口:“看样子我来的不是时候。”

        元君在秋山门口买了一座山,大笔一挥命名为春山。他和叶酌一合计,加上塔灵闻道台,两仙两灵组了一桌麻将,还带了牌技一般的温行当替补,倌倌这个臭棋篓子则被踢出队伍。

        ——不过他和清婉满世界乱晃,倒也不是很在乎。

        这个组合组成的当天,陈可真兴致高昂,挥动大笔留下了一幅墨宝,上书一行潇洒狂草。

        ——春秋五霸。

        闻道台不解其意,陈可真指:“春山,秋山,我们五个震烁古今的霸气人士,可不是春秋五霸?”

        塔灵和叶酌纷纷表示:“甚好甚好,在下叹服。”,温行闻道台则在一边嘴角抽搐。他们一脸惨不忍睹的看着塔灵,仙君,元君,争相恐后的在‘春秋五霸’上盖自己的私印,已经想到了若干年后,后人挖出这张墨宝时的震惊。

        百慕灵君在知道这件事以后,毅然决然的选择了搬家。

        他也带着自己的徒弟,买了春秋两山旁边的一座山头,取名‘战国’,连带着前面五个哈皮组成了崭新的组合——战国七雄。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此时元君大人刚刚花了银子,地契还没办好,他还要各种置办家具,正忙的不可开交,还是今天下雨,难得有闲情逸致来茶馆听书。

        他把水缸往桌子上一放:“叶酌,你那诗,我传出去的。”

        叶酌:“???”

        他撩起袖子:“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陈可真道:“没办法,我是大儒嘛,楼下的先生把文稿给我,要我润笔,我随手帮他写一写。”

        他叹气:“他的润笔费给的很高啊。”

        叶酌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元君端着光风霁月月白风清的架势,说着怎么没有品的话,他一时居然无言以对。

        陈可真兴致勃勃:“我实话实说,我讲故事很厉害的,以前在江川的时候,我就常常写话本,赚了不少。”

        “诶,不知道你听过没有,崇宁仙君有个二十八房小妾的系列话本,是青楼指明的,定好了题目。我当时写的话本很畅销,他们也找了我,所以你的第四,七,十三和二十一房小妾都是我安排的。”

        叶酌拍案而起。

        “别激动别激动。”陈可真投降:“我当时还不知道你是谁。”

        他拿筷子在温行和叶酌中间点了点:“给我个补救的机会,落魄的仙君和他的高修徒儿,这个题目好不好?”

        温行的脸蹭的就红了。

        他们天南地北一阵乱侃,叶酌手贱去玩陈可真的乌龟,戳了戳他的壳,奇道:“我乌鸦嘴有那么准吗?真成乌龟了?”

        陈可真叹气:“乌龟还是好的了,好歹不是蟑螂。”

        他忧郁道:“我起卦算过了,后头有的熬啊,什么毛毛虫蝴蝶猫啊狗啊应有尽有。”

        叶酌道:“毕竟他杀了那么多人嘛,天道至公,这个还是要还的。”

        仙君把乌龟戳翻过来,不负责任的建议:“不如你帮帮他快点转生,比如我们现在把这只乌龟炖了……”

        ——然后他就被乌龟咬了。

        叶酌抱着手指:“啊,痛痛痛!好痛!”

        仙君寒狱里震断手指的时候,那是眼睛都不眨一下,他装的浮夸的要死,可惜长老关心则乱,一个箭步冲上来,扣住叶酌的手指就要看,结果被仙君摁着脑袋,亲到他整个人飘飘然。

        陈可真撇过脸:“造孽哦,体谅一下我这个刚刚才摆脱不举的老人家好吗?”

        叶酌把水缸丢到了他怀里。

        然后太阳落山,他们各自打道回府,叶酌把花瓣从桃枝上扒拉下来,晒干研成粉末,密密的浇入滚烫的汤水里,温行洒上一把细盐,从仙君手中接过蒲扇,两人一同看砂锅冒起的白烟,闻到了浓郁的鲜香。屋外,隔着疏疏竹影,月亮悄悄的升起。

        桃花酿新酒,青竹候晚风。

        这会是很长,很好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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