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锦初

转眼已经过去十一年，离开故国十一年，林珩甚至记不清那沧国的冷寂的宫殿，唯一还能清晰记得的，就是那高高的城墙不近人情的堵在眼前。

        他如今的府邸是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各样倒也齐全，按照四殿下的话来说，就是，“雅致有余”。

        渊国的梨花很美，林珩的住处也有一株梨树，如今又逢暮春，梨花开的正好。

        林珩闲时便在树下坐着，看书作画。

        他画的最好的一幅，就是他初来渊国那一天，看到的那漫山遍野的雪白。

        那幅画，取名“暮春雪”。

        锦初公主时常会出宫来他的府邸做客，他自然无法拒绝，恭敬的像她的随从。

        “这幅画很美，是渊国的梨花吗？”锦初走到书房，看见书案旁挂着一幅丹青。

        那幅丹青，水墨重叠下，雪白的梨花浑然天成。

        “是的，公主。”林珩站在她身后，答道。

        锦初看向离她一丈之远的林珩，沉默几瞬，终是没有说话。

        良久，淡淡道，“不知珩公子画的是哪里的景色，令人神往呢。”

        林珩心陡然跳漏一拍，“珩公子”是旁人对他的称呼，锦初向来叫他林珩，或者干脆不喊他名字，几乎每次，他也知道是在叫他。

        只是，从未这样叫他珩公子。

        他稳了稳心神，道，“是在城外不远处的乡间，我初来时恰逢这梨花盛开，倒是惊艳了许久，至今难以忘怀。”

        “那，便由珩公子陪同，与我一起赏赏这画中的风景，可好？”锦初笑道。

        很多时候，林珩都不能明白，锦初在想些什么。

        她是渊国最受宠爱的公主，却不似七殿下那般跋扈，倒像长了一颗玲珑心，处事有道，规矩有礼，端庄高贵，而且，有着林珩看不懂的深沉。

        “好，蒙公主不弃，是我的荣幸。”林珩道。

        林珩以为，锦初会乘着豪华的轿辇，带着随从随侍左右，大张旗鼓。

        但却是，她自己换上便装，戴着帷帽，和同样身着便装的林珩一同出行。

        不多时，还未走进梨花深处，他们已然被眼前的入目雪白惊到了。

        “这里真的很美。”锦初带着笑意，伸手去接飘落的花瓣，她声音轻轻的，漫不经心地道，“我们甩开他们吧。”

        “什么？”林珩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疑惑着确认。

        “甩开他们，我们自己逛逛。”她转过头，笑意盈盈，忽然跑起来。

        林珩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她，她提着不算累赘的裙摆，大步跑着，如墨的发随着她的动作飘动，衣袂翻飞，花瓣飞落间，她就像花间精灵，自由而快乐。

        林珩只觉得，她比这漫山的梨花更美，梨花也逊色几分。

        林珩追上去。

        他门很快甩开了跟着的随侍，坐在一棵树枝粗壮的梨花树下歇脚。

        “林珩，你画的真像，这里跟你画里一样美，我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美的景色。”锦初坐在一边，靠着树干，目光看向满树繁花，花瓣悠悠落下，落在她的身上，她也不拂去，伸出手去接一片接一片飘落的花瓣。

        “是啊，当时只觉得分外惊艳，只是想不到，你是渊国的公主，这样的美景竟也无缘得见吗？”林珩也是靠着树，顺着她的目光，追随这满树的雪白。

        “公主又如何？公主更要守规矩，懂礼数，更要注意言行，一不小心就会被别人嘲笑，就会被认为原来渊国被寄予厚望的公主，也不过如此。”她淡淡的道，“比不得旁人的自由。”

        “其实，你也不必对自己如此严苛，大可以过得简单一点。”林珩知道，她是渊国最受宠爱的公主，本可以天真烂漫，等到可以出嫁，再有国主为她寻一好亲事，有国主的疼爱，她势必会幸福一生。

        “何为简单呢？身为公主，简单的了吗？我更怕行差踏错，怕七弟性子跋扈遭人算计，怕母妃性格柔弱遭人欺凌。”锦初神情怏怏，不想再谈。

        对啊，身在帝王家，如何简单的了呢？自己尚不能为自己的事情做主，仗着宠爱，就可以拥有一切吗？

        好比自己，难道仗着自己是嫡子，是唯一的嫡子，就免得了被送来邻国当质子的命运吗？

        不能。

        这些年，就算是锦初公主与他关系较好，就算是托公主的荣光，他也时常遭受白眼，遭受莫名其妙的恶意。

        所以，又有什么是简单呢？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随侍急切的声音从远处穿来，林珩看见锦初眉间微皱。

        “我们该回去了。”锦初起身，不舍的抖落身上的花瓣。

        林珩起身，顺手拂去她发间的花瓣。

        林珩没有意识到，这一举动已经过于亲密，待他反应过来，手已经僵在身侧。

        锦初倒没有在意，她微微笑，然后道，“走吧。”

        分别之时，她看向她，眼睛里似有万千言语，却最终化为一句，“你画的那样好，可不可以给我画一幅画像？”

        林珩呆住，半晌，不动声色道，“抱歉，公主，我不会画人物画，我善画山水。”

        锦初似料到一般，释怀一笑，“那就不为难公子了。”

        林珩看着她上了车辇，快速驶向王宫。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连想也不知道该怎么想。

        明明不可能，那就不要心存有期望，一丝都不要有。

        林珩见那车辇远去，直到转角消失。

        他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进自己的府邸。

        他没有停留，直走回到自己的书房。

        “珩公子，我王妹对你真是青眼有加。”是四殿下绮清，他正看着那幅“暮春雪”。

        “是公主抬爱。”林珩走到书案前，“不知四殿下何故到此？”

        “不妨不妨，我此来，是想问问殿下，不知道殿下您，是如何打算呢？”他看着林珩，眼神讳莫，慢悠悠的道。

        “……”林珩一顿，转身到书案前收拾书卷，漫不经心道，“不知四殿下何意。”

        “据我所知，你前日收了封‘家书’啊，不知沧国国主可还好啊？”绮清道。

        这封信是藏于食盒木质内，根本没有打开的痕迹，林珩心里发寒，绮清是如何得知这封信，又是如何看到这封信的内容。

        如果他如此轻而易举就看到了沧国来的书信，那他的势力，到底达到了什么不可预知的地步。

        平日里他那样温文儒雅，看似对一切都浑不在意，想不到竟有这般心思。

        “你不必如此惊讶。”绮清漫不经心道，“我是来帮你的。如今，你父王已经过世，你哥哥在你母后的操作下暗自登位，这些年秘密练兵，很快就要与你们的敌国开战，到时候只要你稍借东风，自然水到渠成。”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林珩强自镇定，他不想相信他的话，但是他说的，又与母后的书信无二，那书信盖着母后私有的印花，绝不会是伪造的。

        “听不懂？”绮清笑，转而又道，“那就说些你能听懂的，我那美若天仙的王妹锦初公主，珩公子意觉如何？”

        林珩顿住。

        “连她那蠢笨鲁莽的弟弟都看得出他的阿姐对你不同，你跟她在一起的时间可比她那个弟弟久多了，你不会看不出吧？”

        林珩忽然明白，他用意为何。

        他所说的东风，是锦初。

        如果他与锦初成婚，国主对她甚是疼爱，等到他沧国与敌国开战，公主必然会求国主出兵相助，就算是不出兵，只要不出手干涉，凭借沧国这些年的准备，必然是一举胜出，攻下敌国。

        只是，他这么做，必然有他的目的。

        “你要怎么样？”林珩看向他，神情严肃，问道。

        “自然是来找殿下您，做个交易了。”绮清笑道。

        若是放到往日，林珩不会把阴险，与他这样温和的笑联系到一起。

        “沧国毕竟是殿下您的故国，您好歹是嫡子，在我渊国十二年，受了多少闷气和暗苦。”说罢，看向他脸上那道虽然已经痊愈掉痂，却留有痕迹的伤疤，“沧国还有你的母后兄长，你不想回去吗？”

        他想，他不可否认。

        绮清找到他，无非是想做这样一个交易，待到事成，让他向沧国借兵，逼下王权。

        绮清是后宫一个婢女所出。

        他五岁时，母妃莫名其妙淹溺于荷塘。王后一直无所出，他便被王后接去抚养。

        绮清对自己母妃的死，一直耿耿于怀。他的母妃，恰巧是锦初母妃原先的婢女，所以他理所当然怀疑到了锦初母妃身上。

        几番查证，认定就是锦初母妃害死了他的母妃。

        他是决不允许，那个不成器的弟弟，那个害死自己母妃的人的儿子登上王位的。于是和王后盘算，如何让他登上王位。

        这么多年绮清在他们身边虚与委蛇，忍气吞声，为的就是掩人耳目，到时候可以趁其不备，一举夺得王位。

        要说锦初是自己的东风，他林珩倒成了绮清的这一场东风。

        “殿下您可以慢慢考虑。”绮清道，“不过，不知道你沧国的那位王兄，可否等得？”

        说罢，他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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