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某个古老的传说短时间内突然翻涌到表面，肯定少不了人为的推动。

        露娜从波鲁萨利诺看似客观的叙述中察觉出一点他似是而非的留白。

        他显然已经过了会相信传说的年龄。但即使再荒谬的故事，也可以从中分析出有用的信息，从而找到对现状有所帮助的部分。

        除了关于财富的想象，永恒，是指永生吗？

        “这里和那个传说有关？信里我确实有见到巴卡那的字样，但对紫色闪电和七座岛屿没有什么印象。”露娜继续望向波鲁萨利诺。

        波鲁萨利诺从一副若有所思的状态恢复到了笑眯眯的样子，“克罗夫茨，是巴卡那王国以前王族的姓氏呢。不过在历史上巴卡那可没有什么永恒之国的说法。”

        “另外的事迹倒是广为人知。”

        他的声音还是悠哉悠哉的，咬出的轻缓尾音却意味深长地低了下去，“巴卡那的别名——禁忌之岛、瘟疫之地。”

        “不过，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出现在这里的是什么，不如我们亲自去看看？”

        波鲁萨利诺侧身做出邀请的姿态。

        天空是阴沉的灰，前方占地面积极阔的城堡沉默地矗立在暗淡的背景下，建筑背光处投射出的阴影像是一个个晃动着的怪物。

        她的幻听没有减弱，特意去倾听后反而越来越密集、嘈杂。

        他们似乎从各自痛苦地喘叹、□□、梦呓中一齐发现了她，于是争先恐后地涌到她面前，让发出的声音更清晰地响彻在她身边。

        但各种声音混杂之后只剩一片混乱。

        于是从这些声音中开始伸出无数细小的手，从四面八方拉扯着她的灵魂。

        它们还没有触动鲛人那根精神的警戒线，只是让她的头持续地胀痛不适。

        但露娜没有流露出异样。

        她惯会忍耐疼痛，比起甚平让人脑震荡的拳头这种程度也不算什么。

        她也可以习惯恐惧，所以一瞬的惊悚过后，她已经可以镇定地和波鲁萨利诺对话了。

        露娜重新凝视着眼前的古堡，像是在水下面对面地凝视那个黑洞。

        然后在那片嘈杂后，隐约听到了一下接一下的心跳音。

        扑通、扑通，极为缓慢地搏动着。

        这不是抽象的、轻灵的频率，而是厚重黏腻的血肉搏动。

        似乎有个巨大的生命体正蜷缩在眼前的城堡中。

        这感觉转瞬即逝，露娜有些分不清是真实，还是她自己因为紧张臆想出的幻觉。

        她和波鲁萨利诺缓慢地向前移动，从中间宽阔得能跑两三辆马车的石板路一步步地穿过那片寂静的花园。

        周围一直很静谧，静谧得只剩下他们前进的脚步声。

        连接前花园和蓝色堡垒的是一座弯在河面上短短的石桥，走到跟前，城堡外门都显得十分巨大。

        露娜拉住了波鲁萨利诺的手臂。

        走这一段路，像是逐渐给精神加压的过程，越是什么都没发生，露娜越是紧张。

        她的精神紧绷极了，所以拉人的力道在自己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变大，冷白的指尖甚至陷入了他麦色的手臂。

        波鲁萨利诺低头，原本即将随口而出的轻佻抱怨在看到她依旧没有恢复血色的面容时又咽了回去，几乎算得上好脾气地等她先开口。

        于是，他就听见小人鱼认真地说：“在陆地上，只要一点时间，我也完全可以战斗的。”

        波鲁萨利诺顿时微微地笑了。

        这可真是……

        “嗯~战斗？露娜小姐是听到什么了吗？我的见闻色可是一点提示都没给我呢。”

        “这么说起来，露娜小姐好像不怎么了解霸气耶~那究竟为什么会有奇特的感应呢？真是让人好奇~”

        听着波鲁萨利诺仿佛漫不经意地抛出疑问，露娜感觉那种若有若无的探寻感又出现了。

        他总是对她想小心守好的部分揪住不放，自己说话却喜欢说一半留一半，似是而非地让人猜来猜去。

        虽然要尽可能地互相帮助，但她肯定不能完全被人牵着鼻子走！

        “这位，人类的波什么先生。”露娜尽力露出冷淡的、不好惹的样子，从而有力地吐出后面半句，“您未免太自说自话了吧？”

        其中冷淡参考甚平，不好惹参考阿龙，结果她自以为模仿到位的神色在她脸上就变成了抿唇、瞪眼，抬下巴，充分诠释了什么叫虚张声势地张牙舞爪。

        像被猫咪用肉垫打了鼻子，又像是被小鹿用稚嫩的鹿角不痛不痒地顶了肚子，或者水里的小鱼撞了下小腿。

        撩拨心底发痒的好笑情绪盖过了丁点的惊讶，波鲁萨利诺不过片刻就忍不住侧过身去憋笑到双肩抖动。

        “噗，咳咳。露娜小姐对我还真严厉呢。”过了几秒，在露娜逐渐羞恼的视线中，他转过身来清了清嗓子试图捧场，但眼里的笑意简直明晃晃到不加遮掩。

        露娜又开始憋气，她迁怒地想，岸上的空气实在是太多了！

        “耶~人鱼在岸上也要老老实实地呼吸哦？”波鲁萨利诺笑眯眯，笑眯眯地。

        虽然他这样子看着就让人更加发恼，但露娜还是尽快整理好情绪，深呼吸缓解发烫的脸颊，告诫道：“总之……要小心了，里面好像有活着的东西在。”

        波鲁萨利诺也稍微正经了些，“在自说自话前，我可是有认真听露娜小姐讲话呢~不过，要是发生点什么，我不介意露娜小姐先逃跑哦？”

        说着让她先逃跑的话，但他的神情确是从容的、轻松的。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能有余力应对，也并不指望她什么。

        波鲁萨利诺看似体贴的轻视，本质上就和阿龙曾经轻视她一样。

        这是基于对自己实力的自信而对眼中弱者产生的傲慢。

        但她已经打败了阿龙，将来还可以打败更多的人。她对自己的确信是从一次次枯燥的训练中确立的，别人的轻视并不能动摇她。

        她有时是渴望证明的，也需要证明，她不再是泰格眼里的孩子了。

        露娜想到泰格时，无数积极的情绪中是夹杂着些失落的，但她马上又由此萌生出执拗的战意。

        她不会逃跑，她要平安地出去，然后把自己离开他们独自冒险的故事讲给泰格听。

        这样一想，眼前的阴森城堡就从不得不硬着头皮进入的怪物巢穴，变成了埋藏着心仪宝藏的藏宝点。

        露娜慢慢地笑了，似乎连听觉中那些混沌杂乱的声音都再也不能影响她。

        她忽略波鲁萨利诺的上一句话，反而轻轻催促起来：“走吧。”

        他们先推开了异常沉重的外门，这很不容易，在波鲁萨利诺决定炸门前，它才终于吱扭吱扭地敞开一道人宽的缝隙。

        外门后是城堡中央的庭院广场，地上铺满黑色白色环环相间的大理石地砖，大大小小的宫殿、塔楼通过满是高大立柱的曲折回廊相连。

        根据不同的功能，城堡各个部分的高度并不一致，而是显出一种复杂错落美。最突出的是分别坐落在三个不同方向、高矮不一的尖顶楼塔和正对着外门的圆顶宫殿。

        “咱们可以去最高的地方看一看吗，这种高度应该能观测到整座岛。”露娜谨慎地打量完四周，盯上了那座瞭望塔。

        波鲁萨利诺双手插在裤袋里，慢悠悠地向前踱步，很有闲情逸致地问道：“露娜小姐，你知道参观别人的宫殿，要最先参观哪里吗？”

        “哪里？”露娜静静地看向他。

        波鲁萨利诺轻笑：“当然要先去王座厅和‘国王’打招呼了。”

        他们走了四层的楼梯，到达位于圆顶宫殿顶层的王座厅。

        那里的穹顶高极了，到处都是浮雕、壁画和彩绘玻璃。但也很昏暗，原本天色就灰蒙蒙的，透过彩绘玻璃，不多的光线就更加缥缈稀少了。

        露娜一点点仰起头，仰视着穹顶中央那一副极大的壁画，画中是一位画面几乎塞不下的巨大少女，正扭曲着四肢、紧闭双眼、费力地蜷缩在中央入睡。

        就算她不了解人类国家的传统也觉出不对劲，和周围的金碧辉煌相比，那幅画的内容未免太过诡异了。

        她的呼吸都放轻了，眼神寻找到波鲁萨利诺，正要和他交流时，忽然觉得身边出奇的安静。

        那些簇拥过来、不断拉扯她灵魂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消失了。

        同时，她又感觉到了那种身体深处冒出来的寒冷感受。

        余光中，似乎有黑色的、柔顺的线状物从高处摇晃着垂下。

        露娜缓缓抬头，看到画中巨大少女那一头黑色的长发正一点点地爬出壁画，蛛网般地向四周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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