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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白家很奇怪。

        公子从一进门就这么觉得。

        他问这个问题之后,白家的二位反应也很是奇怪。

        白蓝面色不变,却微微摇了摇头,白绯更干脆,不以为然全带在脸上,嗤笑一声:“谁在乎呢?”

        谁在乎呢?

        公子琢磨了琢磨这句话,觉得听来虽是满不在意的话,却透着一股难言的悲凉。

        曾几何时,白家也是纵横王朝的世家大族,天下商路,竟有一半以上走着白家的商队,秦地佃农,七成要向白家交租,江北商铺,八成卖着白家的货物。

        他们几乎是晋楚最大的富商,秦地最大的地主。

        公子不需多费脑子,就能想到那时的白家,高门富户,深宅大院,莫说要见他家的公子和姑娘,便是见个管事,都要层层通传,镇日相候。

        然而繁华盛景不过持续了不过四五年,十年前白家陡然逢变,举家南迁,蜗居于偏远之地。

        时至如今,一个声称自己手中持有请帖的外人,就可以毫无阻碍地走进内院。

        谁在乎呢。

        这句话简单极了,却也复杂得很,只是看落入了谁的耳朵罢了。

        公子的耳朵总是比旁人的稍微精明些的。

        他想起了豆花铺子,微微一笑道:“姑娘既然要引路,烦请就去,不然在下一时等得急了生气,自己去找也是可以的。”

        白绯抚掌:“你这人好奸滑,在这里等着呢,走走走,赶紧去见你的心上人吧!”

        公子想辩驳一句并没有什么“心上人”之说,转念一想,似乎跟一个认定了某事的女孩子争论是完全无用的事情,只得微微一叹,又向白蓝笑着略一点头,便跟着白绯举步。

        白蓝松了口气,喃喃道:“她若见你,真是奇事。”

        公子恍若未闻。

        白绯领着公子一路穿堂过院,蹦蹦跳跳甚是欢快,公子看着一路风景,却忍不住要摸摸鼻子:“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找她啊!”白绯笑嘻嘻地道,“你心里头的紫姑娘奇怪着呢!好地方不去,偏要到个偏僻角落里住着。”

        “一个人要做任何事情,都必定有什么理由。”公子道,“只是不知道,你们大户人家的姑娘,为什么要这般苛待自己。”他看着越发阴森的景致,又忍不住摸鼻子,“难道这位紫姑娘有驱邪辟鬼之能,住在此地镇宅么?”

        他说了一句笑话,孰料无人领会,白绯一本正经地回头道:“怎么会?她只怕是个招魂引鬼的才是。”

        身边从无姐妹,前几日来了个香菇还是别有居心,公子虽然知道白家兄弟姊妹关系怪异,却也难说究竟怪异在哪里,只好默默无言,不予置评。

        驱邪辟鬼也好,招魂引鬼也罢,白紫居住的地方果真是整个白府最阴森可怖的地方,公子站在院门外,不由得长长一叹:“紫姑娘可真是……爱好迥异常人。”

        白绯扑哧一笑,也不答话,抬脚又踹上公子小腿:“进去吧,心上人等着呢。”说罢转身跑了,眨眼不见。

        公子低头看看小腿,又看看白绯消失的方向,忽然轻声道:“既然来了,也都看见了,就别在一旁躲着——说到底,这是被你所累。”

        四周鸦雀无声。

        公子一扭头,向着来时方向要走,一边走一边笑道:“也罢,早些回去,薛前辈还有一碗汤药等着呢。”

        原本静谧的地方忽然响起一声嗤笑,公子身畔风声一动,便有一年轻俊逸的公子哥儿站在了他身前,目光扫过公子多番受创的小腿,一脸古怪笑容道:“原来卓立卿还是如此怜香惜玉之辈,十八从前竟不知道。”

        “没有人什么都知道。”公子淡淡道,“现在你知道了,又怎样?”

        樱十八眨眨眼睛,忽然苦笑道:“确实不能怎样。”

        公子略有得色:“你还有事求我,自然不能怎样。”

        樱十八长叹道:“只不过见了一面,你与那姑娘说出的话便是一个腔调了,这可怎么好呢?咦?听闻你是那位紫姑娘的心上人?莫非早就来过此处,与白家两位姑娘勾搭已久了么?”他作势抹了抹眼睛,“你清白可在否,我简直要为之一哭。”

        公子一愣,随即面上薄红,嘴角一抽。

        樱十八大笑:“原来你不止怜香惜玉,还是个……哎呦!”他捂着挨了一肘子的肚子,颤巍巍退开两步,“你一个没武功的进士,力气不小。”

        公子冷笑:“你一个六扇门的高手,身子挺弱。”

        樱十八抚胸,颤声道:“你好狠的心!”

        冷笑顿时不保,公子嘴角又是一抽,他瞪住了樱十八,好像想用眼睛在他身上开出个洞来。

        樱十八忽然间站直了,好似他根本不曾胡言,根本不曾挨打,面上一派的云淡风轻,笑嘻嘻地对着公子说道:“我们去见紫姑娘。”

        公子不语,不动,仍然紧紧盯着樱十八,面上半分表情也没有。

        樱十八不由得又退了一步,吃了苦瓜般的脸色,低声自语道:“完了,我又得罪了这人,只是不知道这回要报应在哪里。”

        公子脸上慢慢浮起一个笑来,温文至极,却叫樱十八左顾右盼,只不敢对上他的眼睛。

        公子慢吞吞地道:“十八,我这乐子,你瞧得还好么?”

        樱十八顿时满身冷汗。

        “不是谁的乐子都能瞧。”公子咧开嘴,雪亮的一排牙齿露出来,伴着一字一句,上下咬合,颇有力气似的,“有些人的乐子,你瞧了,就要倒霉。”他如此定论道。

        樱十八抬起两手,捂着脸,大步向那荒僻院子走去,喃喃自语:“今日这风奇怪得紧。”

        公子淡淡道:“哦?这风哪里奇怪?”

        樱十八苦笑道:“这风吹过一阵,便叫我把什么都给忘了,立卿,你可知道我是何时站在此地的么?”

        公子忍俊不禁。

        樱十八如释重负:“我查什么案子呢,叫你对着白府那个老妇如刚才一般笑上几日,哪有不招的道理?”

        公子笑道:“你当我什么了?几日?但凡是个活物,哪个能几日不变色的?你当我是死的不成?”

        “你若是个死的,我怕你做什么。”樱十八不以为然,“我宁可身边走着一个死人,也不要站着一个卓立卿。”

        “耽误正事的总之是你。”公子不顾樱十八辩驳,淡然总结了一句,又道,“这院子里当真有人?”

        樱十八毫不犹豫地一摆手:“不仅有,还有许多个,只是凭你耳力听不出罢了。”

        公子淡淡反驳:“我不止听得出,还知道这院子里只有两个人——你也幼稚得可以,至于这般刺我。”他瞥了一眼樱十八,轻声道,“你以为没有武功的金焰,当真就只凭着几星火苗出名的么?”

        偌大江湖,有谁敢说金焰只是个玩火的而已?

        没有,一个也没有。

        那么,其中可有人知道金焰不会武功?

        不多,不过三五人罢了——他们都是当世武林中盛名之人,至少要有樱十八的武功和地位。

        其中有无一二人,胆敢说金焰没了火焰就没了一切?

        依旧没有——至少,活着的没有。

        所以,当公子说出这句话时,尽管樱十八最先想到的是凑上前去揶揄不止,然而当转念想起“金焰”二字内涵,樱十八偃旗息鼓也甚是迅速。

        他知道金焰是怎么对待惹他不高兴的人的。

        他现在后悔极了,觉得自己一点都不该凑热闹。

        瞧乐子,难道还要瞧出人命不成?别人的命也就罢了,他自己的命素来只一条,珍惜得紧,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就丢了。

        樱十八很识相地比划了一个半像不像的书生礼,乖乖地道:“我错了,立卿莫要记在心上。”

        公子满意地笑了一笑。

        他已经鲜少用暴力,如今他喜欢像个真正的文弱公子般说话。

        但是,他往往还是能够解决他不喜欢的人,办好他想要办的事。

        比如——公子举步向院中有声音的方向走去,笑容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斯文气——比如,看着樱十八无奈吃瘪,就是一件再有趣不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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