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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入仙门(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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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隋婴跟在后面,立在门口,凡世的拜年,要与长辈叩首。

        见楚晓与他招手,示意他进来,他跟着花浅学着说,“新年快乐。”

        楚晓从乾坤囊中掏出个红色方盒。

        “拿着吧,师父送你的新年礼物!”花浅把隋婴瑟缩的手从袖子里强行拽出来,接过师父的礼物。

        “打开看看,是什么?”花浅好奇的凑过去。

        隋婴轻轻打开盒子。

        “剑穗?”

        剑穗轻薄如蝉,为蛛丝所造,泛着淡淡的清香。

        花浅前几天,见师父不知问哪家仙长换来蛛丝,坐在茶桌旁编这个,原来是为隋婴编织的剑穗,师父一早就打算送给隋师兄吧。

        “之前见你的晗羽剑,未着装饰,”楚晓的剑穗不是乱送,他觉得隋婴需要。

        楚晓见过他的剑,还与他说,不用急,慢慢来。

        隋婴难受。

        他的仙骨已定,注定与隋家祖祖辈辈一样,终其一生也拔不出轻羽剑。明月界尊这个位置,若非隋家血脉逼得灵剑认主,恐怕早就换做别家姓氏。

        晓风真人并非花浅这般凡人升仙,他虽为游仙,常年游历凡世,却在四仙门界出生长大,对四界各家仙门知根知底,即使如此,却也依旧能对他温柔和善,与寻常弟子一般亲近,晓风真人于他,就如沼泽泥潭中的生出的细弱藤蔓,无边黑夜里隐隐闪烁的星辰。

        “师父送你礼,谢谢也不说一声啊!”花浅见隋婴发呆,不满道,“喜欢不喜欢,你倒是说一声呀!”

        师父费心编的剑穗,谁要是敢说不喜欢,花浅绝对当场把人揍得连妈都不认识。

        “阿浅……”楚晓责怪,“不得无礼。”

        花浅嘟起嘴,“师父您的偏心!我才是您的徒儿呢!我的礼物呢?”

        隋婴努力忍着,才没有让眼泪落下来。

        多少年了,自他父母过世,被杜掌山收留在浮虚山中,从没有人送过他礼物。他日日见人脸色行事,生怕多出什么错处,惹得人不快厌烦,不敢多说一句话。他曾羡慕花浅的仙骨,羡慕花浅的天分,羡慕花浅任性与张扬,可现在,他更羡慕花浅有楚晓做师父。

        晓风真人要是自己的师父,那该有多好。

        可他只能想想。

        他这种人,身怀罪孽,有什么资格做这种□□梦。他该知足,在冷冰冰的仙山上,除了杜掌山,又多了两个不计较他过去的人,愿意与他做朋友,愿意成为他的长辈。

        隋婴关上木盒,恭恭敬敬的行礼,“谢过楚前辈。”

        “在这还差不多,”花浅继续缠着师父要礼物,“师父,你送师兄剑穗是亲手做的,送我的礼物也要亲手做的才行。”

        楚晓怎会忘了自家徒儿,翻手便多了个木盒。

        “谢谢师父!”花浅兴高采烈的接过礼物,打开一看,是个冰雪白玉的发簪。

        花浅长年累月的用发带绑发,不似其他仙门中人,衣冠翩翩,发束整齐。她本人混不在意,束发麻烦,有那时间,不如在九溪竹筏上躺会儿。

        “阿浅已经长大了,这个邋遢模样,会被人笑话,”楚晓施法,庭院石地突出一个石凳子,他与花浅招呼,让她落座,手上多了一把桃花木梳,“来,师父帮你盘发。”

        花浅乖乖的坐好。

        发簪是楚晓亲手师做的,取浮虚山上的玉石,灵刀细细打磨,所以才会那么轻。做这个小小的发簪,耗费灵力甚多。

        乌黑的长发披散开,楚晓用梳子仔细把发丝理顺,花浅直觉冰凉的手指时不时的触碰他的后颈,师父的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了?

        “盘发在凡世,寓意女儿成年,成了年,便不能似孩童般无忧无虑,该想想以后要走的路,想要做什么事了。”

        花浅对着水镜,见自己美丽的容颜,变得规规整整的。师父说,长大了要想想自己该所什么事。这还用想吗?天问阁的师父们天天讲,“四界仙门弟子,责任重大,要好好学习仙术,胸怀苍生,心系天下,保护凡世。”

        楚晓笑着问,“天下那么大,凡世众生千万,你又保护的了多少呢?”

        花浅想想,也是,自己也就两只手两只脚而已,还是师父提点的对,于是改口,“遇上一个就保护一个,多保护一个是一个。”

        楚晓理了理花浅的衣领,“阿浅,将来,师父若不能陪伴你身边,你且记住,做个好人,即使再难,也要做个善良的人,不求能守护苍生,只求能护的了自己,护得了自己在乎的人,无关对错是非,但求问心无愧,问心无悔。”

        “无悔……”花浅懵懂的认为,这个很难做到,至少现在,她已有很多后悔的事。

        小时候,为了讨生活,她偷了村里孙寡妇的银子,买了两只烤鸡,一袋包子,填饱了肚子,几天都不用挨饿。可第二天,孙寡妇就抱着孩子跳河自尽。她躲在人群里,见衙役打捞尸体,听村民议论纷纷。孙寡妇的儿子高烧,连着三天,她左借右借,才给儿子凑了请大夫救命的银子,却在路上被人偷走。大夫见不到银子,死活不给给看诊。最后延误了孩子的病,烧过一夜,孩子病死。她无依无靠,生无可恋,抱着已经死透了的孩子,跳河去黄泉路寻她男人去了。

        自打那时起,花浅再也没偷过东西,就是饿的快死了,去捡大户人家扔在泔水桶里馊米饭,哪怕跟疯狗抢吃的,也没再偷过一个铜板。

        拜了楚晓为师,修道百年,拜师以前经历的人影里,能记住的脸不多。可孙寡妇的那张附在河水上挂着水草苍白的脸,花浅却一直记得清楚。

        结果不如人意的时候,总想着能重来一遍,好像重来一遍,自己能有其他的选择,最后的结果,一定会变成自己希望的样子,而不是现在的样子。

        无悔无愧,难上加难。

        “师父,您有后悔的事儿吗?”

        楚晓沉默,没有回答花浅的问话。

        阿浅还小,她的路还长,她能做个好人,她必须善良。

        世人都以为晓风真人风光霁月,招摇九色谷中封印降冥大魔,护下千万凡世百姓的安宁生活。

        可唯有楚晓自己,亲身经历,深知那一战时,招摇谷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从那天开始,他后悔的事,如滚动的雪球,连带积雪越滚越大,越来越多。

        多到无法收,酿成天灾人祸。

        所以,他不希望阿浅跟他一样,信错了人,选错了路,造下深重罪孽,害人害己,走上不归之路。

        花浅得了好看的发簪,对着水镜臭美。楚晓对自己徒儿跟个小孩儿似的长不大相当无语,却也由着她的心性,回屋歇下。

        隋婴找了个角落坐好,从乾坤囊里拿出轻羽剑,把剑穗仔细的系在轻羽剑上。

        一把锈迹斑斑的剑,跟光芒四射的斩灵剑,放在一起,相形见绌。明明都是创世神留下的神兵利器,因为隋家代代都拔不出来,开天之器沦为铮铮废铁。

        花浅臭美时,从水镜里看隋婴瞅着剑发呆。

        想她初上山门,在九溪第一次见隋婴时,隋婴就是在找这把剑。

        “我来试试!”花浅夺过剑柄,使劲拽剑鞘,奈何破铜烂铁坚固不破,任凭浩瀚灵力涌入,决不接受一滴一毫。

        “真想看看剑身是什么样子。”花浅弹掉剑上的铁锈,“创世神的剑,跟师父的太虚剑,哪个更厉害些?”

        “晗羽非攻,若论厉害,跟太虚比不了。”

        “也就是说,师父的剑更厉害?”天问阁四界史讲过,太虚剑乃绝神上品,历任太虚剑主,都是风光霁月的大人物。太虚剑又被称为归墟之剑,轻易不出鞘。因为太虚剑伤,再好的治愈术与灵药,也难以治愈。轻伤坐等自己长好,重伤唯有痛苦等死,且死后魂飞魄散,入不了冥道轮回。

        如有可能,谁也不愿跟这样一把剑碰上。

        花浅把剑还回去,“可惜,这剑只认你们隋家人。”

        认了主的仙宝,别家再厉害,也不会轻易背弃主上,转投别家。

        “你若想看,我试试,也不是每一次都成,”隋婴咬破手指,血滴上轻羽剑。

        轻羽剑鞘,下了一寸。

        花浅难以置信,这也行?

        可也就露出了一点点,再拔,就拔不动了。

        隋婴又试着滴了几滴血,再没有作用。剑鞘之下了一寸,露出银白剑身。他们隋家祖先,拔出轻羽剑的唯一办法,就是这个,用血做引。他试过几次,时而好用,时而不好用。

        手指泛光,花浅的治愈术轻柔如水,伤口愈合。

        “傻子,我不过是想看个剑,你还真狠心弄伤自己呀!”花浅眯起眼睛,手掌拍拍隋婴有些发红的脸,“你是我的好师兄,你比这剑重要多了。若你开剑必要用血,那这剑扔了也罢,总之不许随便用,遇上危险,我保护你。”

        保护……他……

        头一次有人,说想要保护他。

        “师兄,你有没有想过,你们隋家为何代代仙骨都不好?”隋家祖先隋无意之前,好像是能拔出轻羽剑的。

        花浅想隋婴每天最早去天问阁,上课听讲最认真,每每下课都留下单独练一会儿,可纵使如此,也改不了先天仙骨的灵力不足。

        半年相处,瞎子也看的到隋婴的努力。他想要变强,想要拔出他的传家之剑,即使知道希望渺茫。

        隋婴犹豫许久,“隋家代代都在追寻这个答案,想着如何才能改变隋家的仙骨。传到我爹,他与御伯,终于从先祖留下的文字中,复原了无极阵的图纸。若在玫山之上成无极阵,就能改变隋家宿命,扭转乾坤,仙骨正常。”

        “那为何不试试?那个什么无极阵法?”管他好用不好用,不试试怎么知道?花浅拖着脸,听隋婴与他继续说。

        “因为缺少成阵的材料,神云石。”

        花浅孤陋寡闻,没听过这个东西。

        “神云石是开天辟地时遗落的神石,散布天地,谁也不知道落在了哪里。爹曾想用别的材料代替,却是……”隋婴观察花浅的神色,发现并没有什么异样,果然,花浅对隋家,对玫山,对他,一无所知。

        花浅倒是知道隋婴的父亲去世了,毕竟他是尊主,不是少主,如果玫山有长辈,断然轮不到他。

        自己好像又逼隋师兄,提起他的伤心事了。

        替代材料不成,欲要成无极阵,必须先找神云石。

        师父说她成年了,让她想将来该做的事,她总觉得跟着师父做什么都好,一时间想不出,隋婴的话让花浅忽然灵光一现。

        “阿婴师兄,将来我于天问阁学成,拿了仙法会盟的首席,继承师父的太虚剑,有机会下凡世的时候,我帮你找神云石吧。千山万水,海角天涯,我一定帮你找到所有的神云石。”花浅少有的认真模样。

        想让眼前人不用伤害自己也能开轻羽护四方,让付出的努力有对等的收获。

        “你一定等着我,我花浅一诺千金,说道做到。”少女昂首,眺望遥远的方向,仿佛四界乃至天地,尽在她足步方寸间,挡在她前路的千难万险,统统被捏碎在十指巴掌中。

        隋婴握剑的手,微微颤动。

        方才的伤口痊愈,只留下一条浅浅的红痕。

        少女的背影,映入他的眼眸,嵌入脓血,流入他的心,如永夜之光辉,破晓之黎明,如日日在东山峰顶升起的那轮,最耀眼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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