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永别离

景明十三年夏，萧冉带兵攻破京城。城破之时，皇宫陷入一片混乱。
  白景站在明月楼上，负手而立：“护龙卫会从皇宫密道，送小菡和小狐狸平安离开，你真的不打算一同离开吗？与朕一起留在这里，前方只有死路。”
  纳兰茵落落穆穆：“陛下，臣女愿留下来陪您最后一程。臣女是纳兰家后人，纳兰家世世代代对北冥忠贞不渝，绝不会卖主求荣，亦不会临阵脱逃。”
  小狐狸被纳兰茵关在了笼子里，急得四处打转，它不懂人间事，也不懂那些“以身殉国，何其荣幸”的大道理，它只想让纳兰茵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哪怕她被顽疾缠身命不久矣，它却愿意舍命为她换取世间良药。它第一次怨恨自己修为是如此浅薄，在最关键时刻，无法带走自己真正在乎的人。
  白景轻轻吻了一下昏迷的萧菡，终于下令：“护龙卫听令！誓死护送柔妃娘娘还有这只小狐狸平安离开皇宫！宫中倘若有人趁机作乱阻拦，杀无赦！”话音刚落，紧闭的大门突然被踹开。
  白景见来人是国师，不悦地呵斥道:“国师，城楼已破，你不忙着去逃命，带这么多人来明月楼做什么？”
  国师一袭黑衣，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陛下，不对，眼下或者叫你白景更为合适？事到如今，你还摆什么君王的架子？交出驻颜丹，给你留个全尸！”
  白景怒目相向:“大胆！你是想以下犯上吗？”
  国师放声大笑:“以下犯上？你不会真以为自己还是北冥国那个高高在上、不容冒犯的君王吧？萧冉就在宫外，取下你的项上人头，献给他，相信他一定会接受我的投诚！再说一遍，交出驻颜丹，给你留下最后的体面。还有你这两个妃子，手无缚鸡之力，若你还想她二人平安无事，就识相点，不要再摆什么君王架子。”
  白景拔出社稷剑，将萧菡与纳兰茵还有小狐狸护在身后，下令让护龙卫杀了国师，国师也不再客气，两方人马打了起来。
  一时间楼内血雨腥风，杀气弥漫，刀风剑雨。最终，护龙卫以全军覆没的代价，杀光了国师的全部爪牙，还将国师打伤了。
  国师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却依旧不死心地站了起来。他持剑而立，阴森森地说道:“白景，没想到你养的狗，死到临头，依旧如此忠诚，竟然能将我麾下之人全部屠杀殆尽。不过你也不用得意，今日，你们必会死在这里，永世不得超生！”他突然邪恶地盯着小狐狸，妄想把它抓过来，却被白景一剑刺过来，铩羽而归。
  两人新仇旧怨加在一起，瞬间大打出手。国师眼看要落下风时，忽然心生一计，剑锋突然转向昏迷的萧菡。白景立刻拦了过去，却没料到国师扔出飞针，扎在了他的身上。白景顿时口吐鲜血，面色苍白，显然是中毒之兆。
  国师见状，慢悠悠地收回剑，阴险一笑:“白景小儿，你的软肋，终究是成为了刺向你的夺命针。”
  白景纵然身中剧毒，却毫不畏惧，冲过去挡在了纳兰茵等人身前，不让国师靠近一步。
  国师见此情形，自觉胜券在握，便原形毕露:“白景，没想到吧，你最终会死在我手里。平日里你那些自命清高、俯瞰天下的高傲自大模样，如今去了哪里呢？”
  他摸了摸胡子，笑着说道：“北冥日渐腐朽，注定了分崩离析、社稷为墟，你却还妄图逆天而为，真是自不量力。福生无量，在你死之前，我就做个善心人，让你死个明白。我从第一次看到你，见到你那副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高傲姿态，心中便深深种下了让你失去一切的念头。”
  “北方出反贼的预言，是我随口一说而已，没想到你却当了真。萧家纳兰家撕毁婚约，反目成仇，甚至萧冉在离开京城时，差点没命，也是我提前安排好的。没想到他福大命大，竟然遇到了莫愁，这才让他死里逃生，勉强捡回一条贱命。但萧家却将此事彻底怨恨在了纳兰家还有你的身上，我也算是遂愿了，不枉我一番辛苦谋划。失去了萧家这个左膀右臂，再失去纳兰德这个愚忠蠢才，本来就风雨飘摇的北冥，便力不能支了。”说罢，国师哂然而笑，喜不胜收。
  纳兰茵扶着白景，大声质问:“我父亲是不是也死在了你的手上？”
  国师笑得猖狂：“是又如何？他不听我派去之人的劝阻，宁愿一意孤行，也不肯回头是岸，甚至还一直追查萧冉被刺真相，死有余辜罢了。你一届弱女子，如蝼蚁般无能卑微到尘埃里，连自保之力都没有，还想找我以血洗血吗？别痴心妄想了，有这时间来找我对峙，还不如思考下自己接下来的死法。”
  白景如梦方醒，无奈地笑了：“就因为嫉恨朕是天子，看不惯朕坐拥天下，你就用此等荒谬至极的理由想亡了北冥？破坏萧家和纳兰家联姻，刺杀萧冉，离间君臣关系，逼萧家谋反，暗害纳兰将军，使北冥失去栋梁之材，导致军中无人可用，前线频频失利，江山岌岌可危。真是荒谬至极！”

  国师翻了个白眼，有些急不可待：“白景，无需在这里怨天尤人，你理应心中有数，天命难违，北冥国运已尽，即使没有我，也逃不过覆灭的宿命。我只不过纡尊降贵，因势而动罢了。交出驻颜丹，留你全尸，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
  白景似笑非笑，面不改色道:“驻颜丹是什么？朕从未听说过此物，更不知晓它所在何处。国师不如再算上一卦，占卜下它的藏身之处。”
  国师见白景死到临头，竟还有力气嘲讽自己，于是勃然大怒，一把推开挡在他前面的纳兰茵，怒不可遏地要砍下白景的头颅。
  电光火石间，国师的脸上，还带着属于胜利者的微笑，低下头，却发现自己的胸膛已经被一把软剑彻底刺穿了。他不可思议地回头望去，发现纳兰茵竟握着那把剑，又刺进了几分。国师手中的剑缓缓掉落，用手死死捂着被刺穿的胸膛，剧烈的疼痛让他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地倒了下去。即使到了生命尽头，他还是难以置信，纳兰茵一介女流，到底是如何能轻而易举地便取了他的性命。
  纳兰茵眼眸极亮，神情极为坚定：“哀兵必胜，骄兵必败，如此简单的兵法，你都不明白，竟然也能欺世盗名做这么久的国师？纵你生为男子，对世间女子鄙夷不屑，但你却忘了一件事，那就是纳兰家世代整军经武、厉兵秣马，即使是纳兰家的女儿，亦不可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人。可惜你实在是太自以为是、恃才傲物，最后死于你平日最为鄙夷轻视的女子手上，也算是天道好还罢了。今日用你的血和项上人头，来祭我父亲的亡魂，也让万千因你而死的人，得到安息。”
  说罢，纳兰茵一剑砍下他的头颅，终于为她的父亲报仇雪恨。
  做完这一切，她低头不语，默默地擦拭干净软剑，将其藏在腰间。此时，萧菡晃晃悠悠地醒了过来，看到白景面色惨白，嘴脸还有血迹，而国师身首异处，纳兰茵则站在那里，不喜不悲。
  她没有立刻冲向白景，也没有询问他的伤势，而是趔趔趄趄地奔向正在收剑的纳兰茵。她一把握住纳兰茵的手，眼中满是心疼，柔声道:“发生了什么？是你杀了国师吗？”
  纳兰茵望着她，不想让她担心，便解释道:“是，这一切，都是国师的阴谋诡计。他是个阴险狡诈之徒，是导致这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陛下和我，今日随着城破，必死无疑。但你必须走，必须活下去，否则我们做得这一切，都是在做无用功。我知道你听得懂，带着传国玉玺，走！去找萧冉！活下去！”
  萧菡难以接受，死死抱住纳兰茵不肯放手，潸然泪下:“一起走，我绝不能留你在这里等死！我们曾发誓安危与共，我做不到抛下你，然后临难苟免。我们一起离开这里，萧家靠不住，我们可以去别的国家，没必要非要留在北冥。到时候，你可以用医术济世救人，我陪着你走遍万里河山，小菱跟着我们一起生活，我们不必困于后宅，我们可以做自己，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纳兰茵嫣然一笑:“小菡，陛下身中剧毒，我亦是强弩之末。有件事，我从没和你说过，那就是我命不久矣了。能以身殉国，是我作为纳兰家儿女的幸事。纵使你父兄被这滔天富贵与权势所迷失，但你的家里，还有你母亲在日夜思念你，她还在等着你回家，为你亲手做一碗你最爱的莲花羹。回家吧，小菡，还有人在等你，日夜焚香沐浴佑你平安。我还有一事相求，可以把小菱一起带走吗？它太倔强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想让你们都活下去，哪怕身边没有我，也要好好活下去，代我活下去，替我去看遍这大好河山，好不好？”
  纳兰茵将软剑拿了出来，递给萧菡，而萧菡此时却泣不成声，泪眼婆娑。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白景刚要出声，却被纳兰茵打断:“是春梨和春桃，趁着宫中大乱，无人防守，带着我父亲留给我的死侍来救我离开这里，无需担忧。”
  门被打开，纳兰茵发令:“听我指令，带柔妃娘娘从密道离开，将其平安送至萧冉身边，中途不可出一分差错。宫中已然乱作一团，有人在到处找柔妃娘娘，想要趁机作乱，挟持她以便萧冉进宫时，可以作为人质。也有人一直心怀不轨，想要趁乱置她于死地。你们务必小心谨慎，不要恋战，速战速决，早点离开这是非之地。”
  萧菡依旧死死抓着纳兰茵的手不肯放开，她深知，这一别，便是天人永隔，碧落黄泉永不相见。
  纳兰茵已经把自己的佩剑留给她，又把纳兰家令牌塞到她手上，还给了她一瓶毒药用于防身。
  她又解下自己一直佩戴的半块鸳鸯玉，轻轻一吻，交给萧菡，然后厉声道:“誓死保护好柔妃娘娘，速速离开！”
  萧菡和那只小狐狸被春梨、春桃强行带走。萧菡已然泪流满面，她不停地叫着纳兰茵的名字，小狐狸则一直撞着笼子，想要扑出来救走纳兰茵。
  整个京城，被火光碧血杀戮所笼罩，十里长街，染尽生离死别。而北冥皇宫内，有人趁乱打劫，有人恶意杀人，有人仓皇逃窜，曾经最繁华最尊贵的地方，已然是人间地狱。
  白景目送萧菡离去，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是默默看了她一眼，神情晦涩不明。他想把昔日浓情蜜意时，萧菡亲手为他编织的平安福还给她，好让上天怜悯，佑她此生安康，但思虑半天，他却又舍不得在自己临死之时，身边没有她的一丝痕迹，于是又悄悄地收了起来。
  最后，纳兰茵深深地看了萧菡和小狐狸一眼，下令护送其离开。然后白景亲手，点燃了明月楼。萧菡泪如雨下，痛心泣血，而小狐狸发出呜呜呜的叫声。
  小狐狸最后的视野中，看到纳兰茵扶起白景，将酒杯倒满。将共同保护的人，平安送走，二人觉得顺心如意，又合伙诛杀了恶贯满盈的国师，她们现在可以坦然赴死了。相视一笑后，一饮而尽，纵然火光冲天，四周被熊熊烈火所吞噬，她们依旧神色怡然，言笑自若，仿佛前面等待她们的，并不是死亡，而是再也没有痛苦、再也没有阴谋诡计、再也没有尔虞我诈的永生之路。
  景明十三年夏，京城沦陷，萧冉带兵围困皇宫，景帝誓死不降，点燃明月楼，与宸妃纳兰茵走进火海，双双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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