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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梨花酿圆子


第二章(梨花酿圆子)

        不知昏睡了多久,迷蒙中,女孩觉得自己正躺在一朵柔软的白云上。不时有潮热的雾气拂过脸颊,温暖细腻。

        “噼啪,噼啪……”声音由轻及重,脸侧的温热之感愈渐明显,一种湿木燃烧的呛鼻朽气吹散了女孩的清梦。

        女孩吃力地睁着眼睛,朦胧间,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女孩刚睡醒的迷糊样,使寄凌寒不禁含笑,他用右臂环过女孩的后颈,把她慢慢扶起。

        眼前的女孩,穿着白色的寝衣,头发披散下来,脸上的红皴依旧明显。嘴唇泛着淡淡的粉海棠色,可能是久未进水的缘故,唇面儿上有些干裂。

        寄凌寒起手,将女孩眼前的碎发理了理,別在耳后。

        “芷儿,这么多年了,你到底是去哪儿了?你知不知,我……”

        一个“我”字刚从嘴边脱出,寄凌寒便后悔了,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去质问她。

        寄凌寒的眼中闪过一丝忧愁,当他再次开口时,急切的期盼已经变成了耐心的等待。

        “芷儿。这些年,你过得好么?”寄凌寒放缓了语气,关切地问着。

        屋子里,一阵禅静,只有炭火在劈啪作响,许久,寄凌寒都没有等到白芷的回应。

        看着眼前低头沉默的人,寄凌寒懊恼着,他在心里质问着自己:为什么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是啊,她怎么会好。

        她的脸上、手上的伤,并不是什么冻疮,而是沾染了魔气的蚀骨之毒!

        想到这里,寄凌寒的心揪在了一起。

        五百年前,仙魔大战后,白芷便失踪了。至于她的去向,寄凌寒也猜到了几分,如今看到她身上的伤,寄凌寒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怀疑。只是,这五百年来,他找遍了蛮荒之地,都未曾找到白芷的踪迹,没有想到,白芷居然会在人间。

        寄凌寒的心里涌上一股内疚,但很快便被重逢的喜悦压了下去。

        他将身体微微前倾,把脸凑到白芷面前。他,看到了一张恬静的睡脸。

        白芷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微微颤动着,她似乎还沉浸在梦里……

        “许是太累了,坐着都能睡着……好在,没有听见我问什么。”寄凌寒心想着,松了口气。

        他宠溺地看着白芷:“还知道用幻术掩盖真身,扮作孩童模样,倒是和小时候一样机灵。”寄凌寒欣慰地笑着,蓦然间,他怔了怔,开始发起了牢骚,“这幻术,还是你逼着我,非要让我教你的。”

        看着白芷的睡脸,寄凌寒不自觉地伸出了手,他用手指搓了搓白芷面颊上的伤痕。

        这突如其来的触碰让女孩打了个激灵,她这才从昏睡中彻底清醒过来。

        女孩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铺了厚厚垫子的床榻上。床边有个火盆,盆中的炭火烧得正旺。尽管屋内温暖,可此间,女孩却感到了一阵恶寒。

        女孩警惕地看着坐在她对面的人,她清楚地记得,此人正是方才在雪中伤她之人。她紧张地向后挪了挪,紧攥着被角,把手攥成了拳头。

        寄凌寒看着白芷的眼睛:她的眼睛生得极美,像是春日里的桃花潭水,明澈清莹;她的睫毛细软且长,微微向下低垂着,如清墨在水中晕开。

        这双眼睛是寄凌寒再熟悉不过的了,只不过如今,这眼底,只剩下了恐惧。

        “芷儿?”寄凌寒轻声叫着。

        女孩并没有回应,她拉着被子,紧贴着青竹床靠,把自己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

        见白芷如此胆怯,寄凌寒心里一颤,他提着嗓子,再次叫道:“芷儿……”

        一阵沉默后,女孩依旧和刚才一样,眼里只有恐惧。

        白芷的反应让寄凌寒的心凉了半截,像是有块石头压住了心口。

        寄凌寒不知道她的小师妹是在赌气不愿认他,还是当真把他给忘了。他曾幻想过无数次他们重逢时的场景,可唯独没有想到,白芷竟会视他为陌路。

        寄凌寒又一次地叫道:“白芷!”

        急切的语气里夹带着一丝怨气,心火烧上了脸颊,寄凌寒的表情逐渐凝重。

        在女孩听来,“芷儿”或是“白芷”并无区别,不管眼前的人说些什么,她都听不懂。她不懂寄凌寒所说的话,更感受不到他说话时声调的高低。她只是慢慢意识到了一件事:眼前这个奇怪的“人”,暂时还没有动手杀她的意思。

        女孩心内的紧张之感缓解了许多。此刻,她虽然害怕,可也止不住地开始好奇,她尝试着用目光去触碰寄凌寒的双眼,这才看清他的面容。

        寄凌寒身上有着一种与他清俊面容实不相符的老成之气。

        严肃的面庞棱角分明,一双剑眉透着凌厉之气;瞳孔如星河般璀璨深邃;拧着的眉毛像一汪深潭,令人捉摸不透;他的皮肤过于白皙,嘴唇好像没有血色,看上去十分憔悴。

        可不论寄凌寒长得是美是丑,或俊或俏,女孩都看不明白。她只是觉得寄凌寒与她以往所见之人很不相同。他很白很白,身体里好像没有血,似乎……不用吃东西,也能活下去。

        女孩懵懂迷惘的眼神就是一记当头棒喝,寄凌寒突然“惊醒”。白芷……似乎和从前不一样了……

        “不记得了么……”

        他在心里默念着一个令他无法接受的事实。

        “那我呢……”寄凌寒用乞求的眼神看着白芷,但见她无动于衷,他终于忍不住地低声喊着,“‘寄凌寒’这三个字,你总该记得吧!”

        女孩看着寄凌寒的眼睛,他的眼神越是急切,女孩就越是害怕,最终,女孩把头垂了下去,不再看他。

        寄凌寒有些不知所措,他攒了攒手心,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妥协着,轻柔的声音从口中飘出:“你还,记得……以前的事么?哪怕一点……也好……”

        寄凌寒生怕声音大了,再把白芷吓到,每说一个词,他的眉眼都要微动一下,他从未如此惶恐过。

        女孩的呼吸声逐渐急促。

        于她而言,眼前的男子是陌生的,以前的日子倒是清晰可见。

        在那暗无天日的深渊里,她分不清黑夜白昼,看不见日升月落,甚至不知自己是死是活。起初,她很害怕,只是闭着眼睛努力回想着一个美梦;时间久了,她也与那些不成人形的东西一样,为了争抢一块腐肉,被打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

        痛苦的回忆在女孩的脑海里闪过,那些饥寒交迫的感受,她是再也不想经历了。

        女孩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灰蓝色变成了白色,她突然慌张起来,开始四下摸索,焦急地寻找着什么。

        “你在找这个?”

        低沉的声音传来。女孩抬头,她看到,她面前的这个人正举着她用黄纸包好的包子。

        女孩眉头一皱,把渴求的目光留在了那皱巴巴的黄纸上。

        寄凌寒悠然地把纸包放进袖袋,就像那包子已是他的所有之物。

        巨大的失落感袭来,女孩再次垂下了脑袋。

        看着白芷失望的眼神,寄凌寒很是心疼,他安慰着她:“这包子不新鲜了,我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梨花酿圆子。你尝尝,还合不合胃口。”

        说罢,寄凌寒摊开手掌,一缕蓝色水光闪过,一只莲花瓣样的白瓷碗出现在了手心。

        碗里的圆子冒着热气,如同火盆里的炭火让人暖心,淡淡的梨花酒香萦绕在寄凌寒和女孩的周围。

        女孩没有抬眼,寄凌寒只得把那碗热乎乎的圆子托在手里,哪怕手心已经被碗底烫得通红。

        房间里很是安静,只能听到炭火声和两个人的呼吸声。

        女孩的确饿了,她早就肚子空空。食物的味道不断飘进鼻子里,勾着她肚子里的馋虫。

        女孩顿了顿,终于抬起头,伸出双手想要去拿碗。顺着看向瓷碗的目光,女孩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缠了好几层厚厚的布条。布条裹得很紧,她的手指竟无法动弹。

        “还是我喂你吃吧。”寄凌寒目不转睛地看着白芷,轻声道。

        那珍视的眼神,就好像只要他一眨眼,白芷便会从他眼前消失一样。

        女孩好似没听见,她的手上虽缠着布条,很不方便,可她还是尝试着用双手去捧那只白瓷碗。

        寄凌寒也没有打扰她,他就这么安静地看着白芷,看着她笨拙又努力的样子。

        五百年了,这一刻,是寄凌寒这五百年里最幸福的时候。

        女孩在尝试了几次后,终于把那只白瓷碗稳稳地托住了。可就在她捧起那只碗的那刻,女孩看到了寄凌寒的手掌上被碗底烫了一个红印。

        女孩的心里突然有些犯堵,就像是喝了口冷风,卡在了喉头。

        寄凌寒注意到了女孩的目光,他收回手,垂眸瞧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烫伤,一脸餍足地笑了。

        女孩则是一脸苦闷,她捧起碗来,嚼都不嚼,只一大口……

        “小心!”寄凌寒惊道。

        “烫”字还没出口,女孩便将那碗圆子一饮而下。

        很快,碗就被稳稳地放在了被子上。

        寄凌寒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并非出于无奈,而是出于,他对白芷的疼惜。

        他拿过被子上的碗,将碗放在床边的矮桌上。

        “芷儿,可……烫着了?”寄凌寒担心地询问着。

        女孩再次听到了“芷儿”二字。

        在那些难熬的日子里,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慰藉,便是温暖的梦境中,有人轻唤她一声——芷儿。

        女孩有些恍惚,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仿佛还在入梦。

        女孩抬眼看着眼前的人,他的白衣是那么刺眼,看向她的目光是那么明晰。

        “芷……儿……”女孩的声音很小,嗓音细而绵软。

        寄凌寒的目光像有仙力,牵引着女孩,不知不觉中,让她念出了这两个字。

        “你记得!”寄凌寒喜出望外,他本以为白芷把一切都忘了。

        “你肯开口便好。”寄凌寒庆幸着,他激动地向白芷解释道,“你叫白芷,是我的……”

        寄凌寒忽然怔住了,他想到了师父对他的嘱托:若要把白芷留在身边,她便不再是他的小师妹了。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他已承了神尊之位,别说娶妻生子,就是喜怒哀乐之情,在旁人面前,也是不能再有的。想到这里,寄凌寒的心里涌上了一丝酸楚。

        看向白芷的目光变得深沉,寄凌寒心酸地说着:“你是我的……师妹啊~”

        “师妹”——又是一个女孩听不懂的词。

        女孩不知该跟眼前人说些什么,也不知该问些什么。关于她的梦,关于“芷儿”这两个字,

        她原本以为那就是个梦而已。

        “我……”女孩失魂地摇着脑袋。

        寄凌寒以为她想否认,他在心里无奈着,他怎么会把他的小师妹认错呢。他早就探过她的仙根,即便没有仙根,不管过去多少年,不管白芷变成什么样子,她就是她,是他朝思暮想了百年的人。唯有她,他永远也不会认错。

        “傻瓜,并非是我认错了,只是你不记得罢了。”寄凌寒低头替白芷掖了掖被角,继续说着,“过几日,待你伤好得差不多了,我们便回青冥山。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间,眼前的人语带柔和,嘴角也是弯弯的。女孩的脸颊有些发热,她看了看床边的火盆,又看了看矮桌上的空碗。

        那是一种既舒适又紧张的感觉,女孩不敢再去触碰眼前人的目光,她又一次地低下了头,把头埋得更深了。

        这一次,寄凌寒是真的无可奈何了。

        他自顾自地说着:“你可知……我已经很久,没有在一天内,说过这么多的话了。”

        寄凌寒无奈地笑了笑。

        在外人看来,寄凌寒一直都是清冷寡淡的性子,可没人能想到,一个小师妹就把他治得死死的。在白芷面前,他会不自觉地变成话痨,会毫无意识地扬起嘴角。

        看着低头抱着双腿蜷缩在床角的白芷,寄凌寒有些沮丧,更多的则是心疼。

        他苦笑道:“白芷这名字,太苦了……”

        寄凌寒深吸一口气,然后淡淡呼出。

        “不管今夜再说些什么,怕也是得不到半点回应了。”他心想着。

        “想来,你也累了。就先休息吧……明早,我再来看你。”

        寄凌寒的声音温润如水,仿佛是飘落在水面的柳叶,随着水波划向远方。

        女孩从发丝间,偷瞄了一眼寄凌寒。此刻,寄凌寒已经起身,正在整理床前的帷幔。

        面对眼前这个聒噪之人,若是往常,女孩早就跑走了;可如今,她却一步也挪不开,尽管他伤了她……女孩甚至开始眷恋起炭火的温暖,眷恋起那碗吃食的果腹之感。

        沉默中,寄凌寒已后退几步,他将帷幔轻轻放下。

        女孩儿能听到那个奇怪的“人”正在拍打布料的声音;继而是那轻轻的脚步声,那是鞋子踩过竹篾的声响,“吱呀,吱呀……”,声音越来越远;紧接着便是“吱”的一声;须臾,四周又恢复了之前那般静寂,只剩下了竹炭燃烧的声音。

        女孩眼看着自己被关在了一个四面是布的罩子里,但她不敢掀开布帘,她怕布帘之外不是人间,而是鬼域。

        她也不敢再去多想,只将身子向床角靠得更近了。她蜷缩在被子里,就这么侧身靠在床头上,沉沉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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