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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山雨来


两人过了成贤街,再往南走,到了百姓集聚的胡同一带,商市的气息渐渐萧索起来,多了家常烟火气。

        先帝在时取消了摊贩们的征税,故而常有人推着小车卖些果子点心,沿着各个胡同叫卖,楼上的人要买,只消叫住,从上头放下一个篮子,搁上几个铜板,那小贩收了钱,自会再将果子放上篮子,由着上面的人牵回去,买卖就做成了。

        萧元慎瞧着新鲜,同瑾言玩笑道:“这主意不错,下回我想吃宵夜,也叫小厨房这么着递上来。”

        说着他觉得也有些饿了,正巧路口有个王二面摊,老婆婆簸着小脚,佝偻着背煮面,她已经一把年纪,头发花白,脸上皱纹如沟壑纵横,萧元慎瞧着心肠软下来,对瑾言道:“不如就在这里吃吧?你若有什么想吃的,叫他们买了送来也是一样。”

        瑾言知道他有意照拂阿婆生意,点点头,坐了下来。萧元慎瞧严如水干站在一边,招呼着叫他们一起坐下,顿时阿婆的面摊就被占了个满满当当,隔壁茶水摊老板玩笑道:“王婆子,有贵人赏光,你今天要发财呀!”

        老婆婆脸上只是挂着淡淡的喜悦,一边用抹布擦着桌子,一面和蔼问道:“公子吃什么呀?我这儿只卖阳春面、油泼面,再有就是胡辣汤,别的可就没有了。”

        于是一行人便都要了阳春面,严如水又叫人去熟食店买只盐水鹅、白切鸡来添菜。飘着碧绿葱花的阳春面,热气腾腾,萧元慎吹了吹,喝了口热汤,咸得眉毛打结,痛苦地嗯了一声,瑾言看了老妪一眼,刚要开口,被他暗暗摆了摆手,示意不必说。

        瑾言却不这样想,压低声音道:“阿婆敞开门来做生意,又不是乞讨,若要她生意好,还是要提醒一下的。”

        于是她放下碗来,叫了一声:“婆婆,这汤咸了!”

        老婆婆舀起一勺尝了尝,咂吧两口,“我尝着挺淡的,人老了,口重。”

        “老了,我说怎么生意不如从前了。”她叹了口气,冲瑾言和萧元慎笑笑,碎碎念了起来,“不是老婆子我夸口,从前啊在肉市卖,伙计们都爱上我那儿几个铜板吃碗阳春面,一个劲儿要放盐,苦出身嘛,不吃盐哪有力气干活,不像读书人,十指不沾阳春水,要不怎么都说读书好呢!”

        萧元慎点点头道:“是啊,到底还是读书好!”

        他话未说完,角落里有人应声打了个酒嗝,骂道:“好个屁!”

        瑾言回头望去,却见隔壁酒肆檐下,四个书生正凑在外间的桌边,白日里喝得醉醺醺的,酒气都飘到面摊边。

        萧元慎见这副样子,哦了一声,挑了挑眉毛:“享受着朝廷优待,又不用纳税,不做工都有酒喝,倒要请教下你们读书人,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那书生本就憋着一肚子火,一听他这话,心里的怨气一下子被拱了上来,牛鼻子哼气冷笑了两声:“读书好啊,十年寒窗,费尽心思指望着鲤鱼跃龙门,做学问时低头哈腰,巴结这个,巴结那个,就指望着找个好老师,求些真学问,可是真到了考试,你才发现他娘的学问屁用没有,还不是拼爹?!”

        他这话一出,同坐的书生连连摇头哀叹,满腹委屈,而瑾言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书生的话分明就是说这届科举有朝廷官员舞弊!

        大周朝极重科举,太|祖时便因南北榜案掀起过血雨腥风,先帝的恩师也因涉嫌科举徇私舞弊,死于诏狱之中,若这书生说的是实,那无疑是投入大周朝廷的一块巨石,惹动惊涛拍岸。

        瑾言看向萧元慎,他早没了方才的散漫,一双眸子如鹰隼似的光来,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甚至笑嘻嘻道:“酸书生确实没用,不过落了个榜,就在这里怨天尤人。”

        “呵呵,你若不信,尽管去查,看看今科会试的会员可是宁远侯的儿子不是?他家三个儿子俱在榜单之上!皇帝的亲舅舅,这不是拼爹是什么?”那书生说得火起,到这里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

        啪地一下,萧元慎的筷子落到了瑾言的脚边,他不慌不忙拾起来,擦了擦筷子,还是不咸不淡的模样,讽刺着:“你是欺负我没有读过书,不知科考的规矩?会试规矩一向严谨,考生进了号舍昼夜不得出来,交了卷子要糊名誊录,连笔迹都辨认不出,如何作弊?”

        这样严格的规矩,也除非是糊名誊录卷子的弥封官才能动动手脚,可即便弥封官能动手脚,也不过就是将卷子递到主考官跟前,众考官又如何配合,同时推举出来?瑾言也觉得不可思议。

        “你想知道他们是怎么作弊的,你是神仙住在天上吗,跟这边的生员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啊!”

        另一个生员附和道:“就是,这破事儿不用三司会审,我们自己就能说破。考官虽多,这三个人偏偏巧都是被那个翰林院修撰沈知节录取的,偏偏巧,这三个人的老师,以《诗经》为本经的编修薛如光,这次监考以《尚书》考场,为何?因为只有他认得这三个人的笔迹,帮弥封官辨认出来!”

        严丝合缝,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

        瑾言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去都察院状告他们?”

        萧元慎抿起一点刻薄的笑容:“他们若有这样的志气,至于在这里灌黄汤诉苦么?”

        瑾言瞧他和平时完全不同,到这里才意识到,萧元慎这是故意要给这几个书生心里的怒火添上几把柴火,好逼着他们借着酒劲闹出些动静来。

        果然,一开始怒气冲冲的书生已经一把掀了桌子,撩起袍子,带着其他三个人从廊上跳了下来,大步流星朝萧元慎这桌走了过来。严如水和御马监的护卫正要起身,萧元慎点了点桌子,给了他们坐下去的暗号,由着那四个人朝自己这桌过来了。

        “你有种再说一遍!”

        “这是你自己的事情,都察院不受你的状子,奉天门外的登闻鼓你也不会去敲么?只会在这里骂爹骂娘骂世道不公,难道指望神仙来为你喊冤?”

        萧元慎故意挑衅他们,说这话时,都没正眼瞧他们一下,甚至换了副筷子继续吃了口面。

        “你他娘的!”那书生带着那壶酒,当即就要抄萧元慎的头上砸过来。

        萧元慎还未避开,瑾言已经腾地站起,护在了他身前,用手一把劈开书生的胳膊,酒壶撞在面摊的幌子上碎了,那书生被瑾言这样一挡,越发火旺,本身也是个练过些功夫的,直接不管不顾,乱拳攻向瑾言,跟在后面的三个人也讲义气,孔孟之道扔了不要,借着酒劲跟着一拥而上。

        萧元慎拉着瑾言后撤几步,把她带入了自己的怀里,瑾言却将萧元慎推开,独自面对,好在御马监立刻出手,没两招就将这四个人绑了。

        一场风波迅疾平息,老婆婆倒是淡定,看了看一片狼藉的战场:“结账的时候这些也要一起算上的。”

        瑾言松了口气,问萧元慎:“兄长没事吧?”

        萧元慎气呼呼冲上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谁叫你逞强,你为什么要挡在我跟前!”

        “保护你呀。这是身为……”瑾言给他问懵了,想说人臣又不便暴露身份,只好改口道,“这是我的职责不是吗?”

        “是个屁!”他一时气出了粗鄙的词儿,“你老老实实在我身边待着!这么多人呢,没有你,我……我……我也不会掉一块肉!”

        “爷……”严如水还是头一回见萧元慎这么大的火,在旁小心提醒着,“瑾言公子受伤了,还是先包扎一下吧。”

        不是他说,瑾言差点没意识到,她抬起手,果然见手背上給方才豁了口的酒壶拉出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她扬起脸来不痛不痒道:“没事,撒点金疮药就好。”萧元慎却捧起那双如削葱似的细手来,仔细看了看,一时心疼地拧起眉毛,埋怨着“看你明日还怎么提笔!”

        “喂,你们两个能不能别在大街上打情骂俏,恶不恶心啊,死断袖!”

        萧元慎红了脸,忙松开了手,一低头,见那四个人被双手双脚捆了起来,绑在地上,还未醒酒,那暴脾气书生依旧骂着,沉了脸命令着:“把他的嘴堵上。”

        “那这几个人要怎么处置呢?”严如水没有主意。

        “也是可怜,就叫这几个家丁侯在这里,等他们几个就醒了,就放了吧。”他招了招手,又示意严如水附耳上来,耳语嘱咐了一番。

        回程的时候,瑾言已包扎好了伤口,本来要依旧骑马回来,萧元慎担心她拉缰绳时伤口开裂,坚持换了马车。

        瑾言坐在车内,感觉外头萧元慎闷闷的,也不吭声,跟什么较劲似的,似乎是因为自己出手,令他不高兴,又似乎是因为自己受了伤,他生出了些愧疚格外恼恨,总之那感觉,就像是在暗暗闹别扭。

        瑾言撩起帘子,掀起一角偷偷瞧着萧元慎,他骑在马背上,薄唇抿得紧紧的,满脸的不悦。

        “微臣惹陛下生气了吗?”

        萧元慎偏过头来,瞧见她那包扎帕子的手,勒住了缰绳,回过身来,问了句:“陈瑾言,朕在你眼里是不是男人?”

        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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