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63章

那家牛肉面没关，却早就换了个地址。老板现在也掌不了勺，只能端着菜盆在门口剥蒜择葱。新开的店很干净，一张木桌，四把椅子，桌上摆着辣子、醋、筷子筒和纸巾。穆知澜的记忆中，以前的卫生纸都是那种卷纸，现在也开始讲究了。

        老板认识纪清风却不记得穆知澜，思虑好久也想不出穆知澜的样子出来。穆知澜也不怪他，当年高中的时候自己没钱，吃不起店里的面，每次都是纪清风请客。这样的客人，老板自然是不记得的。

        像以前那样，两碗面，浇了一勺卤香四溢的牛肉浇头，再洒一把葱花和芝麻。纪清风拿了筷子递给穆知澜，像以前那样给他拌好面。

        “等我们老了也还来这里吃面吧，”纪清风握着穆知澜的手，将他的拳头一点点地掰开。

        “好啊，”穆知澜一手牵着纪清风的手，另一只手拿筷子挑着面，氤氲的气体濡湿了他的双眼。

        就在这时穆知澜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赶紧收回手接通电话。

        可电话那头，却传来了江知秋专属司机紧张的声音：

        “穆总，江总出事了！”

        等穆知澜和纪清风赶到医院的时候，江知秋还在急救。

        急救室的红灯闪烁个不停，陶亭和司机坐在门口家属等待的区域里，走得近点，还能看到陶亭的手掌心里沾着的血。

        “情况怎么样？”穆知澜抓着陶亭的肩膀问，陶亭一言不发，穆知澜反倒是急了，逼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被人捅了？”

        陶亭被吓得说不出话来，还是站在一旁的司机给他解了围：“他被吓到了，穆总，我来和您说吧。”

        他把穆知澜和纪清风拉到别的角落，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今天下午的时候，江知秋刚办公完准备喊了陶亭一起回家。这段时间他总是和陶亭在一起，所以司机也没怎么给他开过车。或许就是被人抓住了这一点，江知秋和陶亭走到地下停车场的时候，突然有个人冲出来给了江知秋一刀。要不是陶亭反应快，一脚把人踢开，马上拨打了急救电话，否则的话情况可能更加危险。

        “警察有来调查情况吗？”纪清风问，“到底是谁会对江知秋出手？”

        司机沉默了一会儿：“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好说，江总他在生意场上得罪的人不少，而且也是下一任卡米莉亚家族的话事人，原本在国外的时候江总身边跟了许多保镖，但是我们也是觉得这边比较安全，就没安排人跟着，没想到他们真的胆子大到会对江总出手......警察那边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了，但也需要时间。”

        “你还不明白吗？你被袭击了一次，哥醇被杀了，哥哥又被人捅了一刀，所有的东西都能连在一起，一定是谁在背后操控想要我们的性命，”穆知澜的声音逐渐紧张了起来，他之前一直以为保护好纪清风就平安无事了，但没想到会有人丧心病狂对哥哥动手。

        就在穆知澜愤懑不已的时候，宋警官突然带着一群警察走了过来。纪清风还以为他是过来查案子的，但没想到宋警官上来二话不说直接询问穆知澜的身份信息。

        核实准确无误后，宋警官直接拿出手铐，要拷住穆知澜：“我们有证据怀疑你与江知秋被捅这件事有密切关系，请你不要反抗，和我们去警局走一趟。”

        “不可能，穆知澜今天一直和我在一起啊，”纪清风听到宋警官的描述赶紧辩解，他想上手去拉穆知澜，却被宋警官抓住了胳膊。

        “麻烦你不要阻碍我们办案好吗?”宋警官的声音听起来冰冷又不近人情。

        “清风，你放心，我没事的，你照顾好哥哥，记住一定要寸步不离，如果有什么不懂的你去问廖哥和顺子，千万不能让陌生人接触我哥，”临走前穆知澜叮嘱着纪清风，“还有陶亭，你也一定要保护好他。”

        穆知澜最终还是被警察带走了，留下纪清风一个人看着医院纯白色的走廊。

        随后，经过了漫长的四个小时，江知秋的手术终于结束了。还好刀口没有捅得太深，只是略微伤到了胃部，缝了十二针，伤口看着可怕但不深。江知秋在麻药的劲儿缓下去后不久就醒了过来。他睁眼看到了陶亭，看到了纪清风，看到了一直跟着自己的司机，但唯独少了那个跟自己怼来怼去的弟弟。

        “穆......知澜呢？”江知秋迷茫地看了看周围，他心里一紧，声音也紧张起来，“他不会也出事了吧......”

        纪清风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这件事，司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出了实情。警察以调查为由，把人给带走了。

        江知秋的眼皮很重，根本睁不开眼，他很想睡觉，但在意识陷入昏迷之前，他还是说了一句：“不可能是他。”

        在梦里，他想起了刚刚认识穆知澜的时候。

        穆知澜不是个乖孩子，江知秋一直告诫自己，要平等地对待穆知澜这个弟弟，不要生气，要保持礼貌，要保持微笑。但穆知澜就跟个火引子一样，每次都能精准无比地戳中江知秋的怒点。两个人就跟毛孩子一样，越吵关系越好，甚至有时候联起手来整家族里一些爱装逼的男生。

        江知秋从小就是个严于律己的乖孩子，跟着穆知澜之后转了性，真的是把能干的坏事都干完了。Krista看着这样的江知秋不但不生气，反而欣慰自己的孩子终于像别家孩子一样调皮了。

        要知道她最害怕的是江知秋这辈子活得都跟机器人一样，不知道喜怒哀乐，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聊的活法。

        小时候的江知秋太过懂事，什么玩具都不要，什么娱乐爱好都没有。他天生敏感细腻，洞悉了父母不和的婚姻，母亲为了父亲早已在眉间多添了些皱纹，为了不让母亲的皱纹更深下去，江知秋会隐藏自己所有的悲欣，当一个听话的孩子。

        他努力学习，保持优秀，只为了拿着一张奖状让家人多一次团聚的理由。只是这样的和平保持不了太久，母亲和父亲还是分居，江知秋一声不吭装好行李跟着母亲离开，就好像天大的事情落在他身上，他也能淡然处之。

        Krista知道江知秋的早熟对孩子的成长并不是好事，可是等她注意到的时候，江知秋早就已经过了还能被她说教的年纪。旁人都说她生了个懂事的儿子，但她宁可希望儿子不要这么懂事。所有的喜欢与讨厌都咽进肚子里，外表越成熟的小孩，心里藏着的痛苦越多。

        她害怕这样的痛苦越积越多，最后会有雪崩的那一天。

        穆知澜却像极了打开这一切的开关，和穆知澜一起玩的江知秋，变得越来越暴躁，越来越孩子气，甚至为了一颗糖都能和弟弟一起打滚。而和江知秋待在一起的穆知澜，逐渐开始忘却过去三年地下室的黑暗生活，开始尝试新的人生。

        江知秋还记得，有一次他们去赌场赌钱，输了还不认账，咬死老板出老千，一气之下把赌场给砸了。这是最后还是江知秋舅舅出面摆平，没让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被人砍了手。

        这次Krista被吓坏了，惩罚他俩在花园里修剪花枝。

        两兄弟忙活的时候，穆知澜突然开口，说要回江移玉的身边，他要把江移玉的一切都亲手毁掉。江知秋沉默了许久，最后答应。

        那次他们修剪的花，依旧是白茶花。

        卡米莉亚家族的传统，成年之后黑西装上要别着白色的茶花，代表日后你就是成熟的男人，想要的东西都要用自己的手挣回来。

        “你走了也好，走了清净，有你这么个弟弟在，我真的要烦死了，”江知秋嘴上抱怨着穆知澜这段时间惹出的祸事，却伸手摘了花别在了弟弟的胸口，“有需要了再来找我，听到了没有。”

        那个时候，江知秋突然想到了宗教神话中的该隐与亚伯，他们也是兄弟，也是同样璀璨闪耀的男人。只是神话故事中，嫉妒心强烈的该隐最终杀死了亚伯，被神明惩罚，变成了不可接触到阳光的吸血鬼。

        他看着穆知澜的背影，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血缘这个东西很微妙。该隐与亚伯同父同母，该隐却因为嫉妒朝着血亲举起了刀。他与穆知澜之间只留着一份相同的血，这个血液却来自于他们同样厌恶至极的男人，可他与穆知澜之间，却生不出一丝一毫的仇恨。

        或许真的是因为，他曾经听过穆知澜的愿望，在拥挤狭小，犹如蛋壳一样的出租屋里，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们许下了愿望：“从无尽的黑暗中挣脱，我们要一起去看永不落下的太阳”。

        该隐杀死了弟弟，永远永远无法触碰温暖的阳光。

        而我想要推着你，直至你走到太阳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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