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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围猎刺杀·二


苏姮此时站在一地下宫宇的地砖上。她是意外坠落到这里的。一个时辰前——

        一名蒙面人对着她,拉开了弓。

        返回营地的路堵着蒙面人,另一侧是河滩,她只能往林子里逃。

        她一边东躲西藏,以防那人瞄准她,一边脑子里乱糟糟地想着:为什么有人要置我于死地?他放开了华妃,却来杀我?

        怎么看,华妃有仇家的概率要比她这种小人物大吧……

        她在林中深一脚、浅一脚,身后的蒙面人显然比她步速要快,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近。

        一支箭矢从苏姮耳侧划过,插在了旁边的树干上。

        它劈裂空气的啸叫还回荡在耳畔,苏姮心跳如雷,差点腿脚一软。如今,她万分庆幸自己平常走街串巷,否则,体力根本无法坚持到现在。

        但她已经很累了,气喘吁吁。林子里的温度比外面低些,冷风灌进她的嘴巴。

        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兵戈交接的声音,仔细一听,又是一片寂静,苏姮缓了脚步,内心惶恐: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朝哪里跑才是安全的?

        就在这时,被猎人锁定的恐惧笼罩了苏姮,她只来得及回眸,便看见划破空气的箭矢向她而来。

        她遍体森凉。

        “铛!”

        金属碰撞声响起。

        那支箭偏了角度,削断了苏姮的一缕头发,然后深深钉入她身后的树干。

        横飞过来、打偏那支箭的箭矢没入草丛之中。

        苏姮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见蒙面人环顾四周、继而再次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瞄准了她。

        然而下一刻,又一支箭矢从苏姮左手边的丛林中射出,射中了蒙面人的大腿,令他趔趄了一下。

        苏姮终于有了喘息的时间,第一次定睛看了眼蒙面人,发现这人的眼眸是血红色的。

        蒙面人似乎感觉不到疼痛,直接拔掉了腿上那支箭。

        不知是因为穿着黑衣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他的中箭处看不出血液流淌的痕迹。

        一切都透露的诡异。

        蒙面人已经被彻底激怒了,决定先解决掉那位放暗箭的人。他冲苏姮左侧跑去。

        一连三支箭矢射向他,却被他徒手捉住。

        距离已经太近了,本来藏匿在灌木后的人索性起身,拔剑迎上蒙面人。

        在这种情形下见到殷墨,苏姮有些惊讶。她看着蒙面人与殷墨瞬间过了十几招。

        蒙面人异常的高大魁梧,遒劲的肌肉随着他的发力、隔着衣衫显露出形状。

        手中、箭囊里的箭杆被殷墨挥剑削断时,蒙面人爆发出野兽般狂暴的嘶吼声,然后徒手迎上剑刃,赤手空拳地去打斗。

        殷墨暗暗心惊。此人力大无穷。

        蒙面人仿佛没有痛觉,双手握住刺来的剑,用力一拗,铁铸的剑就这样被他掰断了。剑身掉在地上,发出沉闷地坠地声。

        他见对手没了武器,便同时去抓苏姮。

        苏姮慢了一步,被攥住脚踝,掼倒在地上。但下一秒,蒙面人被迫松开了她,因为殷墨与他缠斗在了一起。

        苏姮飞快爬起身,不管身上的擦伤,脑子里飞速想着该怎么办。

        旁边的打斗声衬得周围环境更为寂静,此处已是深林了,跑去营地叫人肯定来不及。不说二殿下能否坚持到那时候,她甚至不知道怎么走出这片林子。

        她看见之前钉在树上的那支箭,费了番力气,将它拔了出来。

        如果苏姮了解过箭,便会发现这支箭比齐国军队所用的箭还要重许多。越重的箭搭配越重的强弓,需要使用者更大的力气,可见这蒙面人力气惊人、天赋异禀。

        蒙面人虽然力气大,却身形笨重。殷墨伤害不了他,但他也没法在矫捷灵便的对手那里讨到好。

        他劳记着自己的任务,空出手去捉旁边的苏姮。

        他一只手拧住了苏姮的手臂,另一只手正要去夺回她手中的那支箭,殷墨找到了空隙,踹上他的腰际,并趁他身形不稳,扯掉了他的头巾与面罩。

        蒙面人的面孔暴露在斑驳树影下——

        他有着不同于齐国人的奶白的肌肤和青灰色的头发,扎着小辫,高鼻深目,面上刺着青色纹路——是北面的姒丹人。

        这人不在意身份泄露,只用腿去缠殷墨,手依旧抓着苏姮不放。三个人滚倒在地上。

        苏姮只能从声音中辨别出这姒丹人与殷墨扭打在一起,却找不到脱身的办法。

        身体碾过林中杂草,衣服上尽是黄绿色的汁液。

        突然,隐约传来木材折断的声音,身下有什么被抽开,三人一个连一个地掉入了陡然出现的洞口之中。

        失重过后,三人坠地。

        姒丹人垫在最底下,苏姮手中的箭意外插在了他的手臂上,令他发出痛哼声,松开了握住她的手。

        她反应过来,拔起箭要刺向他的要害,姒丹人也反应过来,用另一只手去掐她的脖子。不过他没能成功,因为殷墨阻止了他。

        两人再次打斗起来。

        姒丹人无暇顾忌苏姮,她终于找到了机会,用力将箭镞刺进了对方暴露在外的脖子。

        对方的脊背屈起来,似乎在承受难以忍受的痛苦,四肢拼命挣扎。

        苏姮抓着他的辫子没有松手,殷墨压制着他乱晃的肢体,不让他有翻身的机会。

        不知过了多久,姒丹人的瞳孔放大、涣散,血红色的眸子失去了光泽,肢体僵硬。

        苏姮脱力,坐倒在地,浑身都是冷汗。

        寂静中只有她与殷墨的喘息声。

        殷墨先恢复体力。

        他搜了一下姒丹人的身,拿走了有用的火折子,又拔出了那支箭,用那人的衣服拭去了上面的血迹,然后起身在附近查看了一番。

        视野昏暗,远处一片漆黑,只有从刚刚掉落处漏下的天光。

        他抬头估计了一下这里到地面的距离,大约五六丈,但周围没有什么借力点能让他和苏姮出去。

        前朝中叶,东齐王殷氏的封地发生过一次地动,致使晋天子在齐地的行宫被毁,殷氏一族因此受到了严厉的责罚,其对晋天子的失望也是由此事开始的。

        想必这里便是当年的那处行宫。

        地动使得宫殿结构破坏,墙体倾斜,方才他们便是从一处此前被薄土覆盖的窗口跌入的。

        整座建筑只靠几根未折倒的承重柱支撑。

        苏姮终于缓过神,便看到殷墨站在坠落口的下方。

        男子束发的发冠已在打斗中掉落了,长发披散,透进来的天光落在他沾血的脸上,是黑暗里唯一能给人希望的丽色。

        她站起身,差点没站稳,这才发现自己因为之前被姒丹人攥住脚踝、扭伤了。她努力让自己忽略伤处,声音有些沙哑:“殿下。”

        殷墨转头看向她。

        “谢殿下救命之恩。”苏姮道。

        对方好像笑了一下:“我放出那两支箭的时候,没料到自己会惹上个麻烦。”

        是说我是麻烦,还是那姒丹人是麻烦?苏姮不知该怎么接话。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要害她,但确实是她导致殷墨卷入其中、最终掉进这里的。

        “走吧。去找出去的路。”男子走近她,道。

        “好……是,殿下。”

        这下苏姮确信自己听到了对方的笑声:“都这种时候了,就不要在意礼数了。”

        男子带头向右边缓缓走去,点燃一个火折子示意苏姮拿着,问道:“为什么有人要杀你?”

        “我不知道……”苏姮摇摇头,见他边走边端详着手中箭矢,问,“这个箭,有什么奇怪吗?”

        殷墨将箭展示给她看:“箭尾羽毛为白尾海雕翎,只有各国皇室才用的起此物。箭杆为桦木杆,桦木林多见于我国以北,如姒丹、魏国,在我国境内只有幽州北部有少许。

        “而箭镞,以姒丹的菱面晶铁炼制,冶炼精良,看它的光泽度,应当还掺了别的东西,不过我不清楚是什么……顶端狭小,特别尖锐,能轻易穿透寻常盾牌与铠甲,比我国羽林军用的箭镞都要好。”

        他侧头看苏姮:“为何会有如此专业的姒丹射手来取你性命?”

        “我不知道。”苏姮再次摇摇头,“我记事起,就一直待在京城,没去过别的地方。应当没有和姒丹人接触的机会。”

        她又想了想,道:“不会是杀手搞错人了?其实不是冲我而来的?”

        殷墨不置可否。不过他也觉得,一个对人毫无威胁的小姑娘没道理和他人有生死之仇。

        他听到苏姮又道:“我在我国史学家、旅行家司马伦撰写的《天下风云志》中看到,‘在其余各国均掌握了冶铁技术、全面采用铁制兵器的时候,姒丹人还在用铜兵器’。如此看来,姒丹人的冶炼技术,可能会比我国高吗?”

        “这也是我认为奇怪的地方。我的一位长辈十余年前去过姒丹,说那里的人茹毛饮血,勇猛却文化落后。姒丹的冶铁工艺绝无可能如此精良。”

        殷墨继续道:“可菱面晶铁只产自姒丹,且从不出口他国。魏国曾想以一座城池换取姒丹的一处铁矿,却被拒绝了。”

        “这样。”那,这种箭到底是谁造的?幕后主使究竟是哪国人?为什么要杀我?苏姮的脑袋中堆满问号。

        “脚抬高。”殷墨提醒她。

        火光能照亮的范围内,能看到头顶穹顶向下倾斜。脚下,木屑、铜器、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玉石逐渐增多。

        “这地方是……”苏姮忍住脚踝的隐隐作痛,迈开步子,并观察着脚下,发现有块碎玉上刻着的是猫头鹰的眼睛。

        “前朝行宫。因为地动被损毁、沉入地下,距今有四五百年了吧。”殷墨解释道,“我们掉落的口子是最外的左殿的窗子,那处宫殿的大门被山体堵住,出不去。根据行宫的布局与地理位置,我们可以往北走,也许会找到出口。”

        两人跨过一扇倒塌的窗子,来到另一个殿。这个殿的穹顶被压得更低,苏姮差点头顶磕到房顶的装饰。殷墨不得不弯腰走着。

        角落的废墟处散落着白骨,有部分还保持着人体的架构。还有些看起来很新的、细小的骨架,似乎是误入地宫却逃不出去、活活饿死的小动物。

        不知从哪里飘来凉风,手中火折子的火光跳动,四周的影子跟着浮动、摆出狰狞的形态,角落的白骨散作齑粉。耳畔回荡着隐隐约约的嘶叫——也许是风搞的鬼。苏姮毛骨悚然。

        她被一根灰白的东西绊了一脚,差点尖叫,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段石柱。

        殷墨觉察到身侧的少女越走越慢,火折子的光亮离他越来越远。他停下查探的脚步,回头等她。

        “殿下……”苏姮想说抱歉走慢了,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得说不出话来。

        手中的火折子燃尽,突然熄了。

        黑暗中,听觉格外灵敏,苏姮恍然间觉得自己听到了水的滴答声——还是血?

        恐惧笼罩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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