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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江南好


正月刚过,苏锦行接到了委任为西原长史的旨意。

        毫无征兆地、突然被调离京城,他有些担心是因为皇上发现了之前谢家谢惇无缘御史大夫一事有他的手笔。

        谢惇素有清流雅望,若升官便是谢家的一大助力,所以是一定要被扳下的。于是苏锦行用计,令齐帝觉得正在荆州任地方官的谢惇老迈到不堪担任御史台长官。最后,原御史中丞范及成为了御史大夫。

        但没有帝王愿意自己被臣子混淆视听。

        苏锦行将自己的担心告诉了殷墨。

        殷墨也不明白自己父亲的这道旨意,但示意苏锦行不必担忧,西原长史对其来说未必不是另一个机会——“西原虽是郡级地区,但因特殊的地理位置与历史原因,行政地位上享州级待遇。它土地辽阔,又远离永定,无京官之掣肘,可一展抱负”。

        苏锦行是在二月初八早晨离开永定的。

        褚思弈打算去送别,只是因为被耶娘逮着盘问,耗费了些时间。但等乘马车到达西城门口,她惊讶地发现苏锦行以及随行人员还在附近的茶棚里。

        其他来送行的官员因为有早朝,已经离开了。此刻到来的只有褚思弈一人。

        她惊喜道:“你竟然还在!我以为我来迟了……”

        苏锦行神情清冷,在渐高的日头下面色有些泛白。他与她相互行礼。

        褚思弈说完祝福语,目送苏锦行远去。

        马蹄扬起阵阵尘土,最终遮蔽了那抹秀骨青松的身影。

        上元夜后,苏姮再没与苏锦行说过话。

        ——既然你不想理我,我也就不理你了。

        她知道今日苏锦行要启程前往西原,但一觉睡到了大天亮。反正苏家没有人会叫她一起去践行。

        而且,她的注意力已被另一件事所吸引——公主和兄长即将去扬州玩,公主也邀请了她一同去。

        两日后,她与兄嫂等人前往扬州。

        一行人乘坐马车一路向南,等到了淮河,改走水路,途径县城时便下船游玩二三日。

        之前在京城,世家规矩繁重,即使是夫妻也不该整日腻在一起。如今远离国都,对礼仪世范要求没那么高,殷晴总算可以与苏谨琛过两人生活,日日亲密无间。

        苏姮不是非要人陪伴的性子,既然明白公主与兄长不想被打扰,便一个人娱乐。

        她将殷晴带着的各类小说看了个遍,又尝试了古诗文中描写的清晨垂钓、月夜泛舟……

        有时,她也拿出纸笔画下路途美景。一次,她为船家的女儿绘了幅像,之后的一路,每次她坐在船头看书,那小娘子便送油炸小鱼或是鱼脍给她吃。

        走走停停,三月下旬,一行人到了会稽郡兴宁县。这本来只是扬州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县城,王谧之上任县令两年后,却变成了江南的交通枢纽之一,商人、文人络绎不绝。

        苏谨琛已差人提前租下了一座院落,于是,众人到后,直接入住。

        江南的宵禁不如京城管控得那么严格,入夜之后,街市依旧灯火通明,行人穿梭坊间。

        晚饭后,苏谨琛陪着殷晴上街闲游,在一首饰铺前,遇见了近日来兴宁看望王谧之的王俭之。

        苏谨琛与王俭之寒暄了几句,在殷晴的目光被琳琅满目的精巧珠宝吸引时,交换了下眼神,约定了明日见面的时间地点。

        等殷晴回神时,王俭之已经走了,她没在意,手臂上挂着一串串链子,看向苏谨琛。

        男子笑了笑,对站在一旁的店家道:“这些我们都要了。”

        此时,在王谧之的府邸院落中,殷墨屈膝蹲在地上,手上挠着一只花狸的下巴。这猫半眯着眼,一副十分乖巧的模样。

        王谧之结束了一天的公务,走出书房,见到这幅景象,道:“还说是来江南看望我的呢,天天都在逗猫……还不如王十四,帮我看几份文书。”

        殷墨瞥了他一眼:“王十四是你堂弟,和我能一样吗?”

        “呵!”王谧之冲着说风凉话的好友冷笑一声,朝着正自己与自己对弈的许意道,“许先生,你瞧你外甥,多么的无情!”

        他走到许意身边坐下,观了会儿棋局,又看看闲情逸致的殷墨,问:“你在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不急。”殷墨从容地撸着花狸。

        王谧之回望许意——对方全心神都在棋盘上。

        于是他心道,说起当年穆家之事,这两位利益相关者都如此淡定,他有什么好心焦的。

        殷墨抱起那猫,也坐到许意旁边,对王谧之解释道:“查到当年穆家确出现过怀纥人的踪迹,也确有三位下人在讨论‘夺取皇位’之事,线索便断了,那些个下人早被处死了。

        “我怀疑那三位并非穆家的人,只是不知从何处着手深查。但不管怎样,真相大白,只是时间问题。”

        王谧之点点头。

        这时,管家娘子唤猫的声音传来,她要给猫喂食了。

        殷墨甫一松手,怀里的猫儿便毫不留恋地跑了。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怀抱,失笑。

        许意瞧瞧外甥,道:“难得见你抱小动物……想养猫吗?”

        殷墨摇摇头,抬眸对上舅父的视线:“我想养一个人。”

        许意落子的手顿了顿,另一只手抚上胡须:“一位女郎?”

        殷墨但笑不语。

        王谧之的视线在那两人之间来回穿梭,心道:我不在京这两年,错过了什么八卦?

        他咳了一声,道:“所以,苏锦言是过去了吗?”

        许意笑得手中捏不住棋子。他就爱听这种让自己外甥尴尬的问题。谁让当年这人与苏女郎之事太高调呢。

        他甚至还被父亲耳提面命,要向小辈学习,定下性子、成家立业。

        可父亲再也看不到他娶妻那天。

        想到这里,许意笑意淡了。

        王谧之见殷墨斜了他一眼、不回答问题,道:“我可还记得当年你为苏女郎去慈恩寺求画,结果染上风寒,好几日没上朝,还被范中丞——啊不,现在已经是御史大夫了——弹劾哈哈……”

        王谧之笑得不行。唉,他这种无心婚事的人是体会不到那种心情了。

        “对了,你是怎么求到一行禅师的画的?”他问道,“圣人都没拿到过一行的作品。”

        “不过是投其所好而已。看似高士之风的一行其实嗜爱各式美食佳肴。”

        “噢——”王谧之恍然大悟。寺里都是粗茶淡饭,齐帝去寺庙祈福,宫人们准备的亦都是简餐,难怪对方姿态高冷呢。

        不过,要打听到对方的真正喜好,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许意睨了殷墨一眼,道:“当年这事,你有些任性了,还好还明白,不让外人知道你得到了一行禅师的寒梅图。否则,圣人、诸位大臣,该怎么想你?

        “你外祖父若知道你那日早朝迟到,是因为这种事,非气倒不可。”

        “是。”谈到病逝他乡的外祖父,殷墨有些沉默,少年时期的谆谆教导犹在耳畔。

        许家倾颓之际,已经病重的外祖父将影卫令牌交至他手中,对方宁肯许家惨淡收场,也不肯让他失去庇护。

        许意继续道:“还有啊,当年你主动提出求娶苏女郎,圣人并不想同意,最后是你外祖父见你真心喜欢,豁下颜面向圣人请求,圣人才答应的。后来谢家得知了,不就向朝臣散播此事,影响朝臣对你的印象?”

        “我那时确实任性了,让外祖父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殷墨垂眸。

        许意斜眼看他:“你什么时候不任性?不过是仗着自己能力足够,没捅什么大篓子,我们才不干涉。”

        阿墨本是性子跳脱的人,不然当年也不会和姬世子玩得那么好,只不过,渐渐地,他被太子之位,被许家的期望和繁重的政事,压抑住了性子。

        “好了,”许意见殷墨面容严肃、桃花眼中也失去了笑意,道,“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内疚、要拘束你。斯人已逝,我们活着的人更要尽兴地活着。你不是说,京城近期会有动荡,为避免被波及,所以来江南吗?那就好好玩吧!”

        许意抚须而笑,落下手中棋子,忽然想起什么,道:“你外祖父从没对你不满意过。哼,比对我这个儿子还满意呢。”

        第二日上午,王谧之与殷墨、许意在茶楼上喝茶,所坐包厢临街,透过窗子能看到底下车水马龙。

        突然,殷墨站起身,来不及向另两位解释,便下楼去了。

        王谧之捧着茶杯,一脸疑惑。

        许意看着自己外甥的身影走出茶楼,“唉”了一声,手捂住眼睛,道:“这出息……没眼看。”

        王谧之一听,兴味盎然地往人群中寻找殷墨,但对方已经不在此处了。

        他无聊地喝了几口茶,然后道:“要不,我俩继续聊圣人秘密派俭之和谨琛重查桓大郎贪污之事吧……”

        许意连连摇头:“要聊你一个人聊,我可不操心。”

        “欸!我也不操心!”王谧之道,“不知许先生可得空去看看修缮中的兴宁楼?附近的鹿亭山不高峻,但游赏起来也别有意趣。”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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