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捕风人

话说出口，不光韶晚樱怔住，连简风迟自己的愣了一下。

        虽说只是顺着刚才话题延伸出的一句玩笑话，但如果真要论起来，他们两个人似乎也还没熟到可以开这种玩笑的程度。

        “……管挺多啊，‘弟弟’。”韶晚樱把“弟弟”两个字咬得格外重，随后直起身不再理他，头也不回地转身下楼，尾音混在轻巧的脚步声里。

        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韶晚樱垂着头看着脚下的台阶，每下一步，脚尖都准准地踩在花纹的边缘，像一场只有一个人的游戏。

        揣在口袋里的手指蜷起，指甲轻轻陷进手心里。

        那次露天球场边，简风迟“英雄救美”的惊险一幕不知被谁添油加醋了一番后，在校园贴吧开了个贴子，就那么短短一瞬发生的事情，被匿名的楼主洋洋洒洒脑补出了一篇小作文。

        作为实在受不了周围人频繁问起她有没有看到那条贴子从而被迫“慕名”去围观了一下主楼内容的话题女主角，韶晚樱一目十行地将贴子拉到底，无奈地笑笑。

        说实话，她倒确实是挺佩服这位楼主的想象力。

        “亲爱的，本人仅代表吃瓜群众们想采访故事的女主角一下——和高二新转来的那位风云人物同框、绯闻男友队伍再添一员，你现在是什么心情？”前桌女生转过来，将作业本卷成筒状，一本正经地递到她嘴边。

        “没什么心情，”韶晚樱伸出两根手指将纸筒推开，垂着眼睛想了想，又补了句，“小作文的文笔还挺不错。”

        虽然内容全凭想象毫无依据，但遣词造句修辞手法还是能体现出那位匿名楼主的文字功底的。

        “不去写小说可惜了。”

        前桌没想到她角度如此清奇，见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只好悻悻地转回身去。

        “叮铃铃——”

        尖锐的铃声将韶晚樱从神游的状态里拉出来。

        黑色水笔的笔尖落在纸面上，洇开一小团黑色的墨迹。

        这节课是自习，韶晚樱原本的计划是把剩下半张还没写完的文综卷子写完。

        墨渍叠在一道地理习题的题目上，好在并不影响读题。

        韶晚樱撑着下巴将题目读完，却一个字都没有记到脑袋里。

        反而是想起了那天她坐在篮球场边写的那张卷子，被风扬起又落下，像一颗鼓动着悬起又沉下的心。

        好巧不巧，那天的卷子也是地理。

        一节自习课上得心不在焉，原本四十分钟绰绰有余能够做完的卷子，直到下课铃响起，还有两道大题一片空白。

        周围同学陆陆续续收拾好书包离开，韶晚樱揉了揉自己的脖子，留在教室提笔把题目做完。

        她连着好些天都去找任向洋一道回家，坐在离场地稍远些的位置背会儿单词或者课文，累了就往场中看去。

        简风迟的球打得很好，她听任向洋说，简风迟之前在九中就是校篮球队的成员，实验中学的教练听说他转到自己学校来了，忙不迭地找上了门，好说歹说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将人搞进了实验中学的球队里。

        据说他在九中的号码就是十一号，是他最喜欢的球星用了近十年的号码。

        即使韶晚樱对篮球的了解不算很深，也能看得出简风迟现在是实验中学校队的战术核心。

        每次她抬头看向球场的时候，球不是在简风迟手里，就是正在被传给简风迟的路上。

        平时看上去对什么都不上心的少年目光锐利地盯着拦在对面的对位球员，手臂带动手腕，侧撤一步像是要从右边突破防守，张开手臂逼近他的球员敏捷地跟上他的动作，探身去挡——

        篮球像是有了意识似的，轨迹向相反的方向一荡，简风迟抄起篮球，抬手，踮脚，起跳，手腕一勾，修长的手指推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一个完美的战术假动作，三分球空心入篮。

        韶晚樱第一次因自己那平时引以为傲的记忆力而感到苦恼——

        她居然还能记得简风迟投篮时手臂肌肉拱起的流畅弧度。

        或许是受了那条贴子的影响，韶晚樱今天不想再去球场边等发小，摸出手机给任向洋发了条消息，表示自己留在班里写作业，如果写完后球队训练还没结束她今天就自己先行回家。

        知道对方现在肯定还在训练，她也不打算等他回复，将手机锁屏塞回口袋里。

        值日生临走前贴心地问韶晚樱，是否需要帮她把教室的灯打开。

        “不用了，”她扬唇朝同学笑了笑，“我马上也走了，就不浪费电啦。”

        窗外的夕阳一点一点地挪，原本被光晕拢住的桌面一寸一寸被阴影覆盖，走廊里嘈杂的交谈声愈来愈远，韶晚樱坐在安静又空荡的教室里将最后一题的答案写完。

        轻出了一口气，韶晚樱阖上笔盖，轻轻转动着有些发酸的手腕。

        做文科生有一点不好的，就是文综考试的时候需要写的字实在太多了。

        “啪——”

        头顶的白炽灯亮起。

        韶晚樱吓了一跳，猛一抬头朝门口看去。

        “东西收拾好了吗？”

        简风迟斜靠在门框上，单肩背着书包，宽大的校服外套敞着，露出里面的橙色球衣。

        “你怎么在这儿？”韶晚樱一头雾水。

        “没看手机？”他没进门，朝她扬了扬下巴，“任向洋‘吃萝卜’了，让我先送你回家。”

        闻言，韶晚樱摸出手机，发现三分钟前任向洋确实发来了消息，说自己得去趟医务室，让韶晚樱不必管他，他已经托付了简风迟顺路送她回家。

        任向洋和这人什么时候这么熟的，连送人回家的事情都能拜托给他了？

        况且……韶晚樱想起那晚在巷口，简风迟明明和她走的是反方向。

        韶晚樱皱了下眉：“他没事吧？”

        “没什么大事，估计这会儿正在医务室冷敷呢，”简风迟将自己的背包向上拽了拽，“现在走吗？”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韶晚樱一边收拾书包一边问，“其实不用管我的，这么大人了又不是自己不能回家。”

        简风迟嗤了一声，意有所指：“你是指大晚上抄小路结果被小混混拦住的那种吗？”

        “——！”

        韶晚樱背着包往门口走的脚步一顿，没忍住剜了他一眼。

        又是“啪”的一声。

        灯光明炽的教室瞬间陷入昏暗。

        “简、风、迟。”韶晚樱咬牙。

        “在呢，”门口的人低笑一声，将挂在门把上的锁取下来，勾在手指上晃了晃，“走吧，回了。”

        虽然说话的时候很讨人嫌，但韶晚樱发现，简风迟其实是个相当体贴有风度的人。

        “喝不喝？”

        学校附近的小店，每天生意最好的时候就是放学后。路过学校街口的奶茶店，不少穿着校服的学生挤在柜台前排队，简风迟想起韶晚樱前几天像是完成打卡任务似的定时定点往球场送奶茶，脚步慢了下来，指了指招牌问道。

        “不了，走吧。”韶晚樱向来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排队这件事上，前几天当散财菩萨给球队买奶茶都是直接手机下单等外卖员送到校门口她才去取的。

        “不是挺喜欢喝的？”不然为什么每天都买同一家店。

        “人多，”韶晚樱也不怕简风迟觉得自己事多又矫情，拽了拽手里的书包带子，“懒得排队。”

        简风迟被她出乎意料的理由逗笑，伸手勾住她的包，止住了韶晚樱正欲继续向前的步子。

        “在这儿等着。”

        没等她说话，自顾自转身融进身后的长队里。

        韶晚樱站在原地，看着简风迟插着一边口袋，双肩包被他单肩背着，混在人群里站没站相的，一手划着手机屏幕一手插在裤子口袋里。

        帮她排队买奶茶。

        “礼尚往来，总不能白喝你好几天奶茶。”简风迟将手里的饮料递到韶晚樱面前。

        焦糖可可。

        韶晚樱咬着吸管，握在手心的奶茶泛着温热，忍不住抬眼打量走在她身边的简风迟。

        一米八几的大男孩身材比例很好，两条大长腿没少出现在学校小姑娘们谈笑闲聊的话题里，此刻大约是为了配合她的步伐，迈步的频率和步幅收敛了不少。

        感觉到身边投来的灼灼视线，简风迟偏头同她对视。

        “你不是每天都喝这个？”

        看出了少女眼里的一点点疑惑和茫然，简风迟挑眉。

        “……是。”韶晚樱挪开眼神，听懂了他没说完的弦外之音。

        每次她在球场边分发奶茶的时候都会提醒他们别拿错了她的可可，他不聋也不傻，能记得她的口味难道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吗。

        她吸了一小口饮料，微苦的可可加了焦糖后，泛着绵密的甜，甜得她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甜味令人心情愉悦，诚不欺她。

        两人站在路口，晚风吹得两人的校服外套微微鼓起，她似乎闻见了空气中隐约夹杂的薰衣草的香气。

        绿灯亮起，韶晚樱跟上简风迟的步子，混在人流里往前走。

        忽然觉得自己家里常用的柔顺剂的柠檬味有些闻腻了。

        原本下午最后一节应该是政治课的，但政治老师家里临时有事，让课代表通知大家这节课改上自习。

        韶晚樱抽出数学老师今天发下来的数学卷子，翻到背面接着中午没写完的继续写。

        “听说了吗？隔壁班周倩跟高二的简风迟表白了……”她的前桌刘依依是个八卦小能手，别说高中部了，连初中部的八卦她都知道得八九不离十，这将来不去当个娱记狗仔什么的，简直是埋没了她这天生敏感的八卦嗅觉。

        “真的啊？之前没听说他俩有什么交集啊，怎么说表白就表白了？”刘依依的同桌一听八卦瞬间来了精神，两个小姑娘头凑到一起，压低声音交头接耳。

        虽说前桌两个人已经刻意控制了音量，但奈何教室里的空间就这么大一点，韶晚樱的课桌边缘紧贴着刘依依的椅背，如此近的距离让她想听不见她们的聊天内容都难。

        “可能是看见贴吧里最近的八卦贴坐不住了？”刘依依意有所指。

        韶晚樱的笔尖顿了顿。

        她大概知道她们说的是什么八卦贴——那条篮球场边“英雄救美”的脑补小作文热度一直居高不下，前几天又被人发了几张校外奶茶店门口的高糊偷拍：

        简风迟站在柜台前点单的、韶晚樱门口树下玩手机的、简风迟勾着奶茶的塑料袋举到韶晚樱眼前的，还有两个人并排站在路口等红绿灯的。

        一组图足够看客们脑补出一个校园言情暧昧故事了。

        “那然后呢？”

        韶晚樱听见刘依依的同桌在追问，忍不住放轻了呼吸。

        然后呢？她的心晃晃悠悠地提起来。

        隔壁班周倩是校广播台的，声音嫩得像是能掐出水来，长相也是清纯挂的，去年校内元旦晚会上穿着一身浅蓝色长裙站在台上念主持词的图在表白墙上刷了一晚上的屏。

        保不齐正对简风迟胃口也说不定。

        “然后被拒绝了呗，”刘依依哼笑一声，“听说也是带着饮料去体育馆堵的人，结果被人家一句‘不爱喝甜的’给挡回来了。”

        不爱喝甜的。

        韶晚樱在心底嗤笑。

        拒绝人家也不编个靠谱点的借口，明明前几天还在喝她请的饮料。

        前排女生已经换了新的聊天内容，韶晚樱试了兴趣，重新将目光落在自己的草稿纸上。

        空白草稿本的一角，铅笔娟秀纤细的字迹，勾画描摹了三个小字。

        她抿唇，将草稿本重新翻了一页，定了定神重新去解刚才那道算到一半还没得出正确答案的方程。

        复杂的代数式被一点一点化简，将坐标轴上的数字代进最后一步，得到了有且仅有一个的标准答案——

        她好像是有点喜欢简风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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