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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院墙外的爆竹声不断,大人们围在一起举行跳傩仪式,孩童的欢声笑语透过厚重冰冷的院墙传进宅院。

        唐钰听到声音,忍不住从屋子里跑出来,看到自己小破院子的矮墙边靠着一辆破推车的支架,没有犹豫,小心翼翼地踩在上面,扒着墙往外看,可惜无论他怎么伸长脖子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几次尝试无果,唐钰有点儿沮丧。

        今天爹爹不知怎么了,突然生气把他赶回了院子,但是唐钰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

        他摸了摸胸口的位置,内衬口袋里还贴身放着他亲手编的年结,林大人说这个叫“椿萱结”,可他还没来得及送给爹爹。

        他缓缓地从架子上下来,结果一个没站稳,整个人向后仰倒,重重摔在了地上。

        小石子膈到后背,疼得唐钰直抽气,但是他没有动。

        良久,莹莹的水光在眼眶里打转,一股委屈感没过唐钰的头顶。

        唐钰弱不可闻地抽噎了一声,难过地吸了吸鼻子。

        “高燚……”

        不知道高燚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吃饭,有没有放爆竹……没关系,明天就又可以见到他了。

        想到高燚,唐钰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把眼泪。来不及悲伤,他惊慌失措地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还是不放心,又跑回屋子把衣服脱下来仔细检查,糟了,背上果然弄脏了一块。

        唐钰懊恼极了,赶紧提着蛀了半块板的木桶到井里打水。

        冬季水浅,唐钰放绳子下去捞了半天才打上来半桶水,然后一个人蹲在桶边搓衣服,时不时有寒风掠过,冻得他直打哆嗦。

        等到衣服上的脏污洗的差不多了,一双手也冻得通红麻木,几乎没了直觉。

        唐钰把衣服晾在屋檐下,晾衣服的架子搭的不牢,总是不一会儿就倒,扶也扶不稳,唐钰都烦了,又去拖屋里唯一一张瘸腿桌子,好不容易拖出来,于是架子靠在桌子上,桌子靠在门上,将将可以平衡住。

        等忙完这一切,唐钰也累坏了,一个人蜷在硬邦邦的板床上,捞过湿冷的被子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唐钰就醒了。

        他没忘记,今天还有很重要的约会。

        首先摸一摸廊下的衣服,没干,而且冻得发硬,但是不要紧,也可以穿。

        唐钰用井水漱漱口,又仔细洗了脸,还精致地沾了点水把睡炸的碎发抿了抿。

        整理完这些,唐钰就打算出发了。

        他有一条去外面的秘密通道,是之前偶然发现的,那里也是个没人住的院子,并且有一面墙破了个洞,正好够唐钰钻出去。

        只是唐钰不到万不得已很少用它到外面去,因为墙的外面守着一条凶巴巴的大黄狗,有一次他从洞里钻出去的时候,大黄狗一直冲他汪汪叫,还要扑上来咬他,把他衣服都撕破了。

        但是今天没办法了,唐钰打算碰碰运气,说不定大黄狗不在呢。

        今天府里没什么人,唐沛一早就要陪同天子祭天祭祖,王氏也带着孩子们去庙里祈福还愿了。

        唐钰顺利来到隔壁院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搬开遮住洞的杂物。

        唐钰还有些后怕,但是他给自己加油鼓气,然后趴下去,撅着屁股往外钻。

        不一会儿,大狗狂躁的吠声传来,唐钰又撅着屁股着急忙慌地退了回来。

        今天运气太差了,大黄狗就在外面。

        唐钰吓得节节败退,又尝试了几遍,还是不行。

        “怎么办,怎么办……”他整个人急得团团转。

        过了一会儿,在地上捡了一块小石头,唐钰从洞里掷出去,也不知有没有打中大黄狗。

        他弯下腰去看,陡然对上了一双圆噔噔的狗眼。

        只见大黄狗匍匐着前肢,在洞口与唐钰对视,嘴里发出“呼呼”的低吼声。

        唐钰小脸发白,心慌意乱往后退了几步。

        但他更多的是担忧。

        要是去晚了,高燚一直等都等不到他怎么办。

        想着想着,他愈加伤心起来,已经是要哭的样子,却硬生生憋住了。

        不可以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唐钰对自己说。

        必须要想个办法引开大黄狗。

        大黄狗之所以霸占那个位置,是因为附近是唐府倒剩菜剩饭的地方,所以洞口周围有不少大黄狗衔来却还没吃掉的骨头。

        唐钰用他那不聪明的脑子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小心翼翼用竹棒勾过来一块狗骨头,大黄狗急眼了,龇着尖牙,背毛根根竖起。

        唐钰很害怕,口中念念有词:“你别怕,我不,咬你,你也不要,咬我哦。”

        说着,他把手里的骨头用力一扔,尽可能扔得远远的。

        大黄狗撒腿就往骨头扔去的方向奔,唐钰趁着空档赶紧往外头钻,动作前所未有的灵活。

        这次终于出来了,然而还不等唐钰喘口气,大黄狗已经叼着它的骨头又回来了,而且正是往唐钰的方向。

        这次换唐钰撒腿跑了。

        唐钰闭着眼睛拼命跑,他当真害怕极了,免不了横冲直撞。

        不知跑了多远,总之是跑出了巷子,他听到有人喊他。

        “唐钰少爷,唐钰少爷?”

        家里会这么喊他的只有一个人。

        唐钰停了下来,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那人晃了晃手里的灯笼,“在这里。”

        现在天色还是暗的,看什么东西都像蒙了一层雾,要用力去看。

        唐钰用力去看,叫他的人果然是桦安哥哥。

        “桦安,哥哥。”唐钰喘了口气,甜甜地叫了一声。

        桦安恭敬道:“少爷这是去哪儿?”

        唐钰道:“我要去,找高燚。”

        听到“高燚”两个字时,桦安眼皮跳了跳,随即微笑道:“您要去皇宫啊?”

        “皇宫?”唐钰想了想,点头,“嗯,我要去,皇宫。”

        桦安:“那不如让小的用马车送您去?”

        他的身后就是唐府出行的其中一辆马车,清早就已经把马喂饱了。

        唐钰犹疑了一下,“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这是少爷家的马车,您是主子自然可以坐。”桦安把杌扎放下来,道,“小的扶您上去吧。”

        唐钰把手递给他,还不忘道谢,“谢谢你,桦安,哥哥。”

        “少爷您太客气了。”

        桦安收起杌扎,把灯笼挂到马车前檐,正准备调转车头。

        这时有小厮开了一道角门出来,看见桦安,“哎,桦安,你这大清早的干什么呢?”那人一副看穿一切的语气,发出一声耐人寻味的气声,“哦——,今天老爷主母都不在,你要用府里的马车去拉私活,是也不是!”

        桦安没有说话。

        小厮咋咋呼呼,“封口费!给了我就不乱说,否则……”

        “诶,行了行了,快滚蛋吧!”桦安不耐烦的塞了封口费,将人打发走,那小厮也不纠缠,乐滋滋地拿钱买酒去了。

        今日府中上下小憩半日,下人也不用干活,大家都乐得清闲。

        桦安打着马鞭驶离了辰阳街。

        马车行驶得又快又平稳,不多时便到了承德门。

        门口除了值班侍卫之外,还站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太监。

        这小太监明显也等了有一会儿了。

        唐钰兴冲冲的下了车。

        今天来接他的虽然不是林大人,但是宫里穿差不多衣服的大人唐钰见过不少。

        唐钰大概知道,林大人是老大,和他穿一样衣服的人都要听他的,而林大人要听高燚的。

        那小太监看到唐钰,原本半死不活的,立马如枯木逢春般站直了身板。

        “唐钰小公子?”

        “嗯!”唐钰点点头,礼貌地打招呼,“大人好。”

        小太监听到这一声大人自然身心舒畅,但是眼看着唐钰就要往里走,不得不将他拦下来,道,“唐钰小公子,您不能进去。”

        唐钰喜气洋洋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茫然地问:“……为什么?”

        小太监有些为难,这当然是林大总管吩咐的,包括他在这里等人也是林大总管安排的,大总管今日侍奉陛下去琼华台祭祀,不在宫中。

        小太监道:“今日……陛下和林公公都不在宫里,您要不先回去吧。”

        “高燚,不在,家吗?”唐钰明显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我和高燚,说好了,”他不断重复着,“我和,高燚说,明天就,来找他,他不在家……”

        小太监听着这一迭声的天子名讳,腿软心颤,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林总管特别叮嘱过千万不得怠慢,小太监也无可奈何,只得道:“兴许是,兴许是陛下一时忘了,陛下今天有重要的事,兴许是忙忘了也说不定,您别着急。”

        唐钰喃喃道:“嗯,可能是,高燚忘了。”他不停地自我安慰,眼睛没有目标地在四周逡巡,“高燚太,忙了,他不小心,忘记了,他忘记了……”

        小太监察觉到他是个脑子不灵光的,不禁心生怜悯。

        仪和宫的事他可听说了,昨夜陛下发了好大的火,一宫的人跪了半宿。后来陛下去了地牢,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回来之后有个内侍就活生生吓疯了。

        小太监想都不敢想,但隐隐有所猜测,应当跟眼前这位有关。

        就在小太监出神这一会儿,唐钰像是下定了决心,抿着两个梨涡道:“没关系,我明天,再来。”

        他这句不知是对小太监说还是自言自语,总之没有了刚才的慌乱,仿佛又把自己从混乱中理条顺了。

        就像被蛮力抽打后不肯夭折的一株小花,虽然恢复缓慢,但总能重新支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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