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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明镜思


黑夜,荒野,不见人家,只有一间破败的驿站。

        一盏豆大的烛火从柜台后亮起,被人拿在手中,轻轻地上了楼梯。脚下的木板长年失修,发出“咯吱”轻响。

        烛火最后在一间房门前停下,照亮了手的主人,正是驿站的店小二。

        店小二轻轻敲门,叫道:“客官?客官?”

        大半夜叫门,诡异又渗人。可他半点不怕人发现似的,又叫了两声。

        依旧无人应。

        店小二朝左右看了一眼,烛火照不到的黑暗处,忽然钻出许多黑影来。

        为首的人持刀卸了门闩,朝后打手势,黑烟似的蒙面人悄无声息地涌进屋里。

        门口的烛火“呼”地一声灭了,整个驿站彻底陷入黑暗。窗外月黑风高,正是杀人好时候。

        黑影成包抄之势围住了床帐,为首的蒙面人持刀重重朝床上的凸起扎下去。刚一抬手,他就察觉了不对之处,猛然侧身,朝一边的榻上看去。

        那处空气波动,有人在轻笑。

        “诸位手段差点意思,在下可是一直坐在这里。”轻笑的人是四皇子姬琅,他拾起榻上的剑,“你们却才发现。”

        话音未落,蒙面人持刀蜂拥而至。

        姬琅横剑一挡,顺势抽剑,一剑划过一个蒙面人的咽喉,反手又是一剑,刺入另一个的腹部,抬脚将人踹了出去。

        蒙面人齐齐一退,开始列阵,成进攻之势。

        “诸位是哪朝哪代的朋友?刺杀之前不曾打听过我的名号吗?”

        姬琅一边挥剑,一边挑衅:“在下之前也是这一行的人,却从不曾见到你们这般差劲的刺客。”

        其中有一人呼吸急促,姬琅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转身躲开攻击,握剑向后一插,身后的人即刻丧命。

        他淡淡笑出声,“还是太年轻了。”

        这群蒙面刺客始终不发一言,纪律极为严明,以为首刺客为主力,合力包抄了姬琅前后。

        和为首的交手过一轮,饶是姬琅这个经验丰富的,也不得不赞一声:“好胆。”

        做刺客最重要的就是不怕死,他每一剑都朝着这刺客要害刺去,后者不闪不避,宁可伤己一千,也要损敌八百。

        两拨人打得难舍难分之际,窗外又跳出一人来。来人双手持剑,出手狠戾果决,眨眼解决掉两人性命。

        姬琅看到那人,手上的剑招停了,任由身前兵刃袭来。

        持双剑的那人飞身而来,替姬琅挡了数柄刀剑,速度极快,几乎是单方面的屠杀,很快解决了所有的蒙面人。

        房间之内,遍地尸体。

        姬琅冷笑一声,行至床边,坐下,此处竟是最干净的地方了。

        那人收了双剑,清理了尸体和地板,最后关门关窗,点亮灯盏,不知从什么地方翻出个香炉来,放在桌上,燃起袅袅细烟。姬琅闻到那股气息,方觉神清气爽,脑子清明了一些。

        驿站里送上的饭菜有迷药,对他并非全无作用。

        来人放下双剑,踟躇两步,来到床前。他半跪在地上,看着姬琅渗血的手,犹豫了一会儿,就要伸出手去,这姿势是要上药。

        不料姬琅对救命恩人没有半点好脸色,他重重抽回手,讥讽道:“阁下清理尸体的手段倒是熟练,一看就是经验老道,杀过不少人的。”

        那人抬起头,低低唤了一声“阿琅”,原来是解敏行。

        姬琅再度冷笑,抬脚就将人踹了出去。

        解敏行摔倒在地,爬起来,闷声不吭往床前凑。

        “滚!”又是一脚,这一下更重,解敏行直接躺在了地上。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还要起来,忽见一剑朝身前刺来,在胸口停下,“别再跟着我,否则就杀了你。”

        解敏行眉目微动,闭上了眼睛。

        胸口的剑错开,一只手狠狠捏住他的下巴,睁开眼。

        姬琅的眼中饱含讽刺:“这又是演得哪一出?颂玉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你这是装模作样给谁看?”

        解敏行一眼不错地看着姬琅。

        姬琅咬牙切齿半晌,重重推开他,剑也不捡了,起身就走。

        地上的人动作极快,几步追上前,从后面紧紧抱住前面的人,任由身前的人往后用力,愣是不放手。

        姬琅出气一般,狠狠用力。两人都顾不得稳定重心,解敏行被打得屈身,又不肯放手,带得姬琅也跟着踉跄,两人重重摔在地上。

        地上刚躺过死人,鼻间尽是血腥味。姬琅恨恨推了一把身上的人,斥道:“脏死了,滚!”

        孰料身上的人缓过劲来,得寸进尺。他一揽地上的人,扯下他身上被血染脏的外衣,沉声道:“那我们去床上。”

        一辆低调的马车停在巷口。

        这是一所破败的巷子,从脚下半裂的的青石砖和墙上的裂纹,足以推断出,巷子深处住的人家,家境很一般。

        燕安掀开帘子看了看巷子最深处的门,紧紧闭着。旁边一户人家门里传出动静,燕安迅速放下帘子,听着那家妇人出门倒了水,关上门,做贼一样再次掀帘。

        杜子鹤有点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要干什么。转头分别打量马车内的另外两人,他们都很沉得住气。

        一个闭目养神,眼上的金蝴蝶静静栖息。一个捏着小瓷瓶,不时从桌上的瓶瓶罐罐里挑一些膏状物体,加入搅拌,放到鼻间嗅嗅——

        像是在调胭脂。

        闭目养神的是张桥风,新任的十七公子。调胭脂的是怀舟,大半月前入府的十六公子。

        自他以后入府的男宠,一个赛一个的不正常——公主的口味变得也太快了。

        杜子鹤忍了忍,忍不住。他怕自己再不说话,马车里就要静默半个时辰,正如上一次半个时辰过去的时候。

        “公主,巷子深处住着谁?”

        燕安忽然放下帘子。

        “出来了出来了!”

        燕安对杜子鹤“嘘”了一声,示意马车内几人安静:“别出声,就当我们不在。”

        杜子鹤讪讪闭嘴,一头雾水。

        话音刚落,有人敲了敲车壁。

        “贵人,您搁这快看一上午了,再不进去,老夫就要用中饭了。”

        他早就发现他们了?

        像是知道燕安心中所想,马车外那个声音解释道:“老夫家里两层楼,楼上开窗就能看见这处。”

        燕安掀开一角,露出半张脸:“您去吃中饭,我不打扰您。”

        马车外是个精神奕奕的老头,比公主的老大夫年轻,五十岁上下。

        他嘿嘿一笑:“老夫就等着您打扰呢。往日老夫都是中饭早饭一起凑合,故而中午用饭比平常人家早一个时辰。今日特意饿了这么久,就等着尝一尝公主府的膳食。”

        看来他认得燕安。

        既如此,燕安也不再遮掩,掀开了车帘,端坐拱手,恭敬唤道:“明镜思先生。”

        明镜思想回礼,手上的木板动了一动,他半点不客气:“不方便行礼,这就免了吧。”

        燕安笑着摆手:“这是应该的。”

        明镜思乐呵一笑,看向马车里:“小花,你近来可好呀?”

        小花竟是张桥风,他掀开眼皮,似乎翻了个白眼,道:“没你棺材铺的生意好。”

        “嘿嘿,这孩子就爱开玩笑。”明镜思又看向怀舟:“这是公主的哪一房?”

        燕安尴尬道:“十六。”

        怀舟浅笑,“明先生有礼。”

        “十六?石榴好啊,多子多福。”

        “不是那个十六”

        怀舟神色不变:“多谢先生夸奖。”

        燕安:“”

        明镜思又对杜子鹤起了兴趣,眯着眼看了半晌,大惊失色:“你是杜大人家的?这娃娃近来有血光之灾哇!”

        杜子鹤被他点明身份,惊得站起身:“你——”

        “咚!”

        他的头撞到了车顶,渗出血丝。

        明镜思得意地摸着胡须,道:“我就说你有血光之灾吧。”

        这个老顽童,和四皇子一样有意思。

        老顽童不客气地上了马车,一屁股挤在张桥风和杜子鹤中间。

        初次见面,他没有一点不适应,语气熟稔地和对面的怀舟探讨他手上胭脂的做法。

        反观他身边,两个被挤的脸色一言难尽,尤其是揉着脑袋吸凉气的那个,简直坐立不安,要从马车上跳下去了。

        一行人心情各异地回了公主府。

        明镜思抄着他那做棺材的木料下车,在公主府里边转边赞叹,直到午饭摆上来才住嘴——他的嘴用来吃饭了。

        饭毕,一抹嘴,也不管别人吃没吃完。对着燕安高深莫测来了一句:“明人不说暗话。”接着道:“公主找我是帮你争皇位的?”

        光、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这是可以明目张胆地说的吗!

        燕安差点端不住碗。

        杜子鹤就更加震惊了,他目瞪口呆了一会儿,想找到和他一样心情的抱团。孰料十六公子和十七公子一个比一个淡定,每一个都比他淡定。

        红泥绿蚁很有眼色地领着一群侍从退下。

        燕安看看周围的几位,还没想好要不要让他们离开。

        明镜思一眼看出她心中所想:“皇帝就你们六个子女,四皇子走了,只剩下五个。将来的继承人必定要从你们中间挑选,朝野心知肚明的事情,公主不必遮掩。”

        想了想,燕安放下了筷子。在谈论这种事情的时候吃饭,难保不会呛死。

        “明先生,我无意皇位。”

        燕安明白自己的斤两。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赶鸭子上架一样适应了纨绔公主的生活,再没有精力也没有能力做皇帝治国。

        那天对张桥风她也是这么说的,她说:“让我再想想。”但是她也不确定能想到什么地步,四皇子也是为自保,最终却落到了那样的地步。

        “我只求自保。”

        “公主殿下,你和四皇子不一样。”

        明镜思眼中有种奇异的神采:“你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并不如他那样举步维艰。大皇女有的一切,只要你想,你也可以有。”

        “甚至,你比她更有优势。”

        因为好控制,可以取得大皇女得不到的支持。

        因为脑子简单,可以轻易让皇帝放下戒心。

        更因为她本就是前丞相和女帝的女儿,尤其是在他们深爱时生下的女儿。因为缺失父爱,皇帝对她独有一份偏爱。

        燕安固执地道:“我并不打算用这些优势。”

        明镜思叹了口气:“殿下,你还是不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纵使你无意皇位,可只要你开始有动作,哪怕是为自保做出声色犬马的假象。

        “只要稍微被人察觉到那么一点点端倪,只要一点点。

        “你就会被列为威胁之一,接着被毫不留情地除去,就像四皇子那样。甚至,比他的下场更惨。”

        也就是死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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