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考试结束还没出成绩，是高中生们最放松的时刻。
晚自习上，同学们都有些松弛，和考前紧张的备战状态完全不同，偶尔聊个天小小笑闹一会儿，也不会内疚不安。讲台上的值班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频频打着哈欠。
高正一又翘了课去操场上跑步。
转学到附中一个月，他经常早读不去，晚自习不去，就是一个人到操场上跑步。
这个时间学生们都在上课，操场上一个人都没有。四周黑沉沉一片，他凭借远处教学楼上的灯光勉强看清楚椭圆形跑道，先跑了三圈，待身上微微出了汗，才脱了外套，手拿着往操场边的铁架子走去。
铁架子是个楼梯形状的，大概□□层高。平时上体育课同学们都会把衣服搭在上边，有时也会坐上去休息。
他跑步之前刚把水杯放在最低一层，当时没人坐，跑步过程中也没见有人过来，所以放好外套拿起水杯猛然抬头发现有个人坐在最高层那里，着实吓了他一跳，水杯都差点扔到地上。
“谁？”他心有余悸。
那人双手撑住膝盖，一直低垂着脑袋，听见高正一的问话，缓缓抬起头，似乎看到了他，“啊高正一，是我，江亿。”
江亿？高正一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儿，“你在这里干嘛？”
“那你呢？在这儿干嘛？跑步？”江亿没好气地说，还趁着黑肆无忌惮地把高正一从头打量到脚，“跑步用得着穿这么隆重吗？”
高正一不置可否，他跑步时一直都这样穿——速干套装，专业跑鞋。
“你又逃课？”江亿见他没回答，又问。
是那种欠欠的语气。
高正一听过他和苏京这样说话，和自己还不曾有过，挑了下眉，不确定江亿能不能看到他这副欠揍的样子，“你也逃课了，班长。”
“我没有，我请假了。“
高正一隐约看到他正在外套口袋里摸索着什么。
“我有假条。”江亿终于摸到，举到空中给高正一看。
“好好你真棒。”高正一根本看不清也不在乎那是不是假条，他已经喝完水，要再去跑几圈。
没想到江亿却在他转身时叫住他，“高同学，你能扶我下去吗？”
高正一，“……？！”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就听到江亿又重复了一次，“你上来扶我下去吧，我下不去了。”
高正一无语，“你能上去下不来？”
“我头晕。”
“你晕针还晕楼梯？”
“……帮个忙。”
高正一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耐心，竟然真的踩上铁架的楼梯，一步一步向上而去。
举手之劳……吧？
这楼梯只有个框架，中间是中空的，没有任何遮挡，上下只能踩着铁框架，不过好在框架够宽，半个脚掌的宽度足够踩稳，但也需要小心，因为一个大意踩空下去，会直接自由落地坠到地面。还有可能被横七竖八的铁框来个腰斩腿斩全身斩。
月亮不知何时出来了。高正一的视线比刚刚清晰了很多。他没空抬头看美景，开始手脚并用往上爬，到了江亿下一层，冲他伸出手，“走吧。”
江亿坐在那里，直勾勾地看过来，然后缓慢地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再把手递过来，目光迟半拍跟上。
有种眼手分离的迟钝感。
高正一觉得不对劲，手拐个弯放到他肩膀上，掰着他身体往右侧转——江亿身上没有力气，只有股懒懒的劲儿，顺着他的力气慢慢地转到月光下。
一脸酡红，双眼放空，没有聚焦，呼吸间全是酒气。
“你干嘛？”江亿没好气地打开他的手。
高正一张了张嘴，又闭上。
现在下去还来得及吗？
“你喝酒了？”他问。
“没有。我喝了饮料。”江亿睁着眼说瞎话，“带酒精的。”
那不就是酒？
高正一看了看脚下悬空的铁架子，思量再三没敢冒险，又向上迈了一层，在江亿身边坐下，伸出两根手指放到他眼前，晃了晃，问，“这是几？”
“二。”江亿嘟囔，“我没醉。”
“嗯，我信了。”高正一收回手指，还可以，没到人事不知的地步。
江亿极其缓慢地抬头，顿了顿，望着天边尖尖的月牙，一字一句地说，“你看，月亮很漂亮啊。”
高正一看他一眼，没吭声。
江亿叹了口气，转过脸来，“高正一，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没有。”
“哎你不是有omega的吗？”江亿问。
“……”糟了，把这茬给忘了。高正一懊悔，明明开学时用这借口挡麻烦来着。
“又分手啦？”江亿皱眉，生气一样噘着嘴，“你也太海了。”
高正一这下不想认也得认了。
“我有。我有喜欢的人。”江亿双手举到面前，数了数，发现手指不够用，“我和她认识17年了，我喜欢她好久好久了。好像从我有意识开始就和她在一起。”
高正一安静地听他说。
“可她不喜欢我。”
“表白被拒了，所以借酒浇愁？”高正一问他。
江亿没接话，“我感觉的出来。她喜欢别人。今天她亲口承认了。他们明明才认识不到3年，那人没有我高，没有我帅，还比我大……”
高正一愣了下，想起下午他气呼呼从麦当劳出来的样子，以及唐栗和身旁的那个男生——
原来真不是吵架，真是失恋。
“这种事和时间没有关系。”他说。
“那和什么有关？”
“感觉吧。”
江亿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可我都习惯生活里有她了。她就不能也习惯习惯有我么？”
高正一冷静又理智，“习惯是可以改的。”
江亿手托下巴撑在膝盖上，停顿片刻，歪着头问他，“高同学你为什么用‘绿派‘的抑制剂？副作用那么大？”
高正一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张口就回，“习惯了……”
好吧，他懂江亿的意思了。
“你一定也试过吧，改，改不掉，再改，还是改不掉。反反复复，恶性循环。”江亿语气又委屈又丧。
高正一没再说话。
远处忽然响起下课铃声，叮铃铃的声音有种抑扬顿挫的节奏感。第一节晚自习下课了。
江亿跟着轻哼了两声，突然冒出句，“高正一我教你唱歌吧？”
“？？？”高正一瞥他一眼，不像开玩笑，“不要。”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不想。”
“那我换一首，”江亿没等他回答就兀自唱起来，“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
高正一头疼地看着他。
他也期待地看着高正一。
“快唱啊……”他催促。
月光柔和，江亿的脸看起来有些可爱，眼中碎光闪动，又有些不堪一击的脆弱。风把他额前的黑发吹开，露出额头，他抬手一下一下往下捋，重新用头发遮住额头，再把手摊在膝盖上放好。
风吹开，他就抬手捋，捋完放下，再被吹开，再抬手、放手。
迟钝又执着。
高正一忽地就笑了，为什么要跟个失恋的醉鬼较真呢？
他在江亿强迫的目光里败下阵来，半妥协半认命开口，“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请温暖他心房……”江亿又唱一句。
“请温暖他心房……”
江亿突然拍了拍手，脸凑近了些，“高正一，你唱歌很好听啊。”
高正一，“……”
“真的。我以前觉得我唱歌好听，我要是附中第二，那只能你是第一。”
谢……谢？
江亿沉浸在偶然发现了宝藏的喜悦中，“高同学，你以后做大明星吧？长得好，唱得又好……”
“你头还晕吗？”高正一打断他，不想再跟他废话，决定就算搀着他、背着他也要把他从这里弄下去，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高同学，下个月我们校庆，我给你报名唱歌吧？你不唱太浪费了。要是你不会选歌我给你选，我还可以教你。表演节目还会有奖品，校庆你一定要参加……”
高正一叹了口气，“江亿，你明天酒醒了会记得今晚的事吗？”
“啊？”江亿认真想了想，“我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喝醉。”
高正一掏出手机，打开录像，自言自语说，“以防万一，我留个证据。”
江亿，“？？？”
“录个东西。接下来我说什么你说什么。”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录完我再跟你唱歌。”高正一哄他。
江亿被绕得头更晕了——但好像没什么损失，慢半拍回复说，“好。”
“开始了啊，”高正一手机对准他，点开红色按钮，“我江亿……”
“我江亿……”
“保证不让……”
“保证不让……”江亿的语调轻飘飘的。
“高正一校庆唱歌。”
“高正一校庆唱歌。”
“好了。”高正一关掉手机，起身想把江亿搀下去。
走慢一点应该没事。实在不行人掉下去了——高正一四下看了看无人的操场——就畏罪潜逃吧。
江亿却一把扯住他的衣角，“不对啊，你为什么说校庆不唱歌。不是应该唱歌吗？”
“唱，唱。没说错，你记错了。”高正一骗他，顺势抓住他的手腕，用了力气想把他架起来。
“是吗？我虽然头晕但意识很清醒，你别骗我。”
“没有，不敢骗班长。”
江亿还是扯着他的衣角不放手，也不起身，“你说录完了要跟我学唱歌的……”
……这一茬他倒没忘。
高正一无奈放手，再次坐到他身边，做了个请的手势，“行，你教。”
江亿清了清嗓子，“每颗心上某一个地方……”
“从头开始？”
“不然呢？”
“……行。”高正一说，“我会唱，我直接唱吧，唱完了就走。你听着。“
“每颗心上某一个地方，总有个记忆挥不散，每个深夜某一个地方，总有着最深的思量……”
他的嗓音很温柔，跟平时说话时清冷的嗓音完全不同。
就是唱得有些快。
“你能有感情一点吗？”江亿小声抱怨。
“要不你来？”
江亿笑了笑，做了个把嘴缝上的动作。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请温暖他心房
看透了人间聚散
能不能多点快乐片段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请守护它身旁
若有一天能重逢
让幸福撒满整个夜晚
……”
忽然，高正一感到肩膀上多了个毛茸茸的重物，一偏头，看到江亿闭着眼，一动不动地紧靠着自己，睡着了。
风再次吹乱他额前的头发，丝丝缕缕散开，忽然轻扫到高正一的皮肤，他脖子上一阵麻酥酥的，有些痒，抬手挠了下，细软的发丝又掠过他的手指，蜻蜓点水一般快速又短暂。
有种感觉转瞬即逝，像触电，又像那天似有若无的桃花香。
他曲着手指捂着脖子一侧，闭着眼睛，半天未动。
凉风吹过，刚出过汗的身体打了个冷战，再睁开眼，高正一的目光已如月色清朗。
他一手拉住江亿的胳膊，一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江亿，江亿……”
“唔……”江亿含糊地吐出口声息，勉强抬起眼皮。
“别在这儿睡，会感冒的。”高正一嗓音低沉，耐心等了片刻，看他逐渐恢复意识，清醒过来，才说，“我扶你下去。”
两人小心翼翼地从架子上下来。
前后不过半小时，江亿已经比之前好了很多，和高正一说话也正常起来，“我感觉好像清醒一点了。”
“酒醒了。”高正一说。
“嗯。”江亿双手举到眼前，曲指握紧又张开，反复两次，“反应也回来了。”
“你还回教室？”高正一问他。
江亿回头望了望教室的灯光，又摁开手机屏幕看了看时间，“算了，我直接回家吧。”
“怎么回？”
“自行车。”
“哦……能行？”
江亿冲他伸出一条腿，答非所问，“我腿长。”
“……”
高正一拿了外套和水杯，跟他告别，“我回宿舍。”
“嗯。”江亿点点头，在高正一转身要走时又叫住他，“高正一……”
他安安静静地站在月光之下，背后是偌大空寂的操场，显得孤单又坚决，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高正一，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一起干嘛？”
“一起把习惯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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