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归途启

春间的天还是亮得慢，卯时出城，到辰时，路上还是灰蒙蒙的一片。

        孙伯符呵欠连天地靠在马车车窗边，眼皮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窗外黑乎乎的树影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

        在孙三周到的安排下，孙伯符和孙仲道两人再次坐上了马车，一人一辆，不挤也不用骑马回程。驻留泗水城的高手不多，孙三坚持要护送两位少爷。

        从泗水城正门出，一路东行，即为归途。

        马蹄嘚嘚，车轮辘辘，天色微亮，白雾渐起。

        伯符伸出手抓一把雾气，感受到一些湿冷，这让昏昏欲睡的他精神微微一振。他撑起身子往车窗外探出头，看一眼，发现前路后路都消失不见，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他感到一丝奇怪，却没有多想。

        或许是因为凉意，伯符打了个喷嚏，他闷闷地缩回车厢里，微眯着眼睛发呆，很快又感到睡意一丝丝袭来。

        然后他睡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雾气消融，日头上移，金灿灿的阳光挥洒，却无法感受到温暖。

        快到龙门关了，进了龙门关就意味着到了一朝三国中的龙朝，穿过龙朝再有几日行程就是三国之一的东越国。

        官道上的行人寥寥，俞接近边关愈显稀少——明显的反常现象——孙三正驾着马车，他细眯起眼看了会儿前路尽头渐明晰的边关轮廓，又转向路两边的小树林，犹豫着要不要给车厢里的二公子提个醒。

        “吁——”前方开路的骑士突然停了下来，间隔不远的孙三赶忙把他掌驾的马儿喝止下，无需提醒，两边已有护卫快步上前查看情况。

        “咻——咻——”

        利箭穿空而现，猝不及防的护卫纷纷中箭，扑通倒地声接连而起。

        跟来的人拢共就那么几个，现在……大概只剩他和两位少爷了——孙三想着，顺手敲了敲车厢。

        “唔……”孙伯符迷迷糊糊醒来，掀开车帘子一看，正好看到周围呼啸而来的黑衣人，密密麻麻。他很明显地愣了会儿，突然又放下帘子钻回车厢。他感觉自己应该是还在做梦，所以他闭起了眼睛。

        万籁俱静。

        果然是在梦中吧……

        “嘭——”

        他听到炸响，还感觉到风拂过，有点冷。他迟疑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暴露在阳光下，精美的马车只剩坐着的底座。他又愣了，眼珠转了转，后知后觉到先前所见那群黑衣人正举着刀围了个圈，圈里是他和孙三，还有后面同他一样暴露的孙仲道。然后他看到了孙仲道在看他，看了好久，眼神耐人寻味。

        “……”他的心情很不美丽了。

        “哈哈！”

        不知道是谁先笑了一声，像是引发了潮水，笑声在黑衣人中快速漫延开来。

        “你们是谁？想干什么？”伯符喝问道，同时站起身，准备威慑一番。

        只见他双手张开，紧接着，烟气生，青色的火焰从手心冒出，蓬蓬燃烧。他正要将青焰丢出，却是恰好一丝微风吹过，然后“噗”的一声，剧烈燃烧的青焰变成了袅袅青烟。

        “哈哈哈！”笑声更甚。

        “赵老三，干得漂亮！”一个独眼大汉从黑衣人群中走出，他那仅剩的铜铃般的大眼热切地看向几人，“另外，我们可不是强盗劫匪！”

        “赵老……三？”伯符顺着独眼大汉的视线转去，却是身边的孙三，他正不明所以，却听身后的孙仲道微微叹了一口气。

        孙三低着头，垂在身侧的手扯了扯佩刀，然后他抬起了头，老实的面庞此刻却满溢愧疚之情，“小人原名赵三。”灰衣的中年男人声音嘶哑异常。

        “哈，孙家的公子哥，想不到吧？”独眼大汉笑着，笑容挤在凶恶的表情上，散发出疯狂的气息，“那特意为你们天选者准备的软筋散，味道不错吧？”

        软筋散？难怪……孙伯符攥了下拳头，确实感觉到乏力，体内灵力调动也堪称举步维艰。

        “当然，多亏了赵老三，不然还真不好对付你们，”独眼大汉拍了拍手，冲孙三笑道，“放心，老三，我会向上面替你好好说一番功劳的。”

        “孙大叔你……”伯符皱眉，下意识地拉开距离。

        孙三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没说，他摇了摇头，朝两位小少爷躬身行了一礼，然后退开一旁。

        “防人之心不可无，怪只怪你们太天真了！”独眼大汉对手下挥了挥手，“送两位尊贵的公子哥上路吧！”

        黑衣人一拥而上。刀枪棍棒，十八般武艺。

        “喂喂喂！都是高手，能不能要点脸！”少年目瞪口呆。

        “呸！去你丫的脸！”黑衣人大踏步冲过来，獐头鼠目的容貌彰显着对俊美少年的浓浓不屑，手中粗大的棍子直接往少年“讲道理”的脸上砸去。很讲究快准狠。

        “呦嗬！”少年也生气了，都说打人不打脸，这些家伙赖皮就算了，还不给面子。少年抬起左手架在头上，右手顺势朝对方脸上甩去——随着两声闷响，少年硬接了黑衣人一棍子，而对方也硬接了他一拳头，然后对方被掀翻在地。

        他揉了揉发麻的左手，正想上去再打一波脸，旁侧里又蹿出一黑衣人，手里还举着把大刀。

        “大哥有话好好说，别动刀子啊！”他急忙往后一跳，闪躲开黑衣人的同时，还在尝试“讲道理”。

        “砰——”回答他的是背后的黑棍。

        少年被打实了一棍，他踉跄了几步，感受到后背火辣辣的疼痛感，来不及反应，四面八方又飞出各式各样的武器。

        关键时刻，后面的孙仲道伸出了援手。只见他脚尖轻点地面，整个人微微漂浮起来，接着袖袍一挥，一把灰色小剑从袖口露了出来，瞬间提速，化作一道灰色流光在伯符四周穿花蝴蝶般转了一圈，灰芒停下，围着的黑衣人也倒了一圈。

        “啧，疏忽了呀……”站在战局外的独眼大汉的独眼又瞪大了一些，他可惜地咂了咂嘴，突然伸手一指御剑的道袍青年，“拖住他！”马上他又裂开嘴狞笑了起来，对着另一个已经受伤的斗篷少年。

        他躬起身子，右手按刀左手缓缓上推，紧接着蹬起健硕的双腿，他那雄壮的身躯便飞也似地冲向斗篷少年。

        御剑青年被汹涌的人群缠住，呼呼的风声里，独眼大汉很快接近了无助的少年，而他的刀早已出鞘。

        眼看来势凶猛的一刀迎头而下，真切感受死亡的来临，才十多岁的少年跌坐在地上，撑在地上的双手陷进泥土里，指节泛白。他咬紧牙关，最终还是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锵——铛——”

        金铁交击声响起，应有的伤害没有如期。

        少年犹豫了会儿才慢慢睁开眼睛，入眼是一道不算高大的背影，背对他的灰衣男人双手举刀抵住了独眼大汉的劈斩。

        独眼大汉显然也没想到赵老三会救孙伯符，不过他却没有表现出多少恼怒，反而像是更兴奋了，他歪着头看着赵老三，说道：“想清楚了？”

        “我……”

        “瞧你那德性样！”

        独眼大汉压根没把赵老三放在眼里，在两人都还是混泗水城老街的时候，他就已经看不起那个灰朴朴的傻冒了。终于能名正言顺干掉那傻冒了，他愈发得感到兴奋，手中的钢刀想必也早已饥渴难耐了。

        孙三皱了皱眉头，转腕卸开对方的刀锋，同时侧身顺势反劈一刀。

        这些年过去，独眼的武艺已经在他之上了，所以他没打算一刀伤及对方，而是挥刀的同时蓄力，确保一刀过后立马能再补一刀。

        果然，独眼很轻易接住了他的刀，并且游刃有余。像是预料了他的后招，独眼小步后撤，紧接着却也是使出一刀，与他对拼了起来。

        两人你来我往打得火热，刀法身法齐出，兼顾一些不入流的小暗招。

        孙大叔打不赢独眼大汉！躲在一边试图凝聚灵气恢复伤势的少年暗暗着急。看似旗鼓相当的激烈战局，实则不过是独眼大汉刻意戏耍，即使如此，战局也明显可见要一边倒了。

        叮叮当当的打斗中，孙三的灰衣飞快破烂，密密麻麻的豁口，殷红逐渐渗透。

        “你死了！”

        又一次走位失误，武艺高强的独眼大汉趁隙贴近赵三，一手单刀直取对方心口。

        锐利的刀锋一往无前，孙三迈开右脚打算后退，只一步，却停住，接下来的举动应该是所有人都不曾预料的——或许也包括他自己——他迎着独眼的刀冲了出去，然后欺身而上，反倒先一步贴住了独眼的身体。

        “嗤——”

        刀尖穿膛而过，鲜血淋漓。

        “你也死了。”

        轻淡的低音，轻描淡写的生死。

        独眼大汉松开握刀的手，倒了下去，狰狞的脸容组织着庞杂的表情，不可思议和恐惧占了大部分，微量的悔恨，还有一些看不懂的情绪。呈大字型躺在地上的尸体上，一把没柄的紫黑色匕首。

        孙三也倒了下去，不过稍微幸运一点，身后有个人接住了他。

        “孙大叔……”

        “孙三对……对不起两位……少爷，也对不起孙……孙家……”孙三口中涌出鲜血，说话断断续续着，他的头向后垂，逐渐涣散的眼瞳注视着蔚蓝的天空。

        孙家的恩情唯有来世再报了，只希望那时不再有家人牵绊……他笑了笑，感到全身轻松下来。

        他心怀愧疚，但他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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