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回归

闻言，孙伯符神色一僵，讷讷道：“我……浣娘她，她好像是被人控制了……和在青山时的感觉有点像……”

        “那和救不救她有什么关系？”不等答话，他突然又自接口道。

        孙仲道一怔，望向他，就见他那雾蓝色的眼瞳似乎变得幽深了许多，尤其是左眼，甚至开始渐渐泛白，再看整张脸，就好似以中间为界限，左右分成了两个不同的人。

        “她已经被控制得没有神智了……”右半边脸似乎在争辩着道。

        “救了她再想办法啊！总会有办法的……”

        “有办法……你以为你是谁？她就算活下来也只会是个生不如死的行尸走肉！还不如让她解脱……她已经不再是她了……”

        “就算……那她起码也还能活着！只要活着，总会有办法的……”

        “那你为什么不救她？！”

        “……”

        看着孙伯符脸上神色纠结变幻，听着他口中时而呢喃时而嘶吼，孙仲道摇了摇头，喟叹道：“时也命也……好了，事实既定，多说无益……走吧！”说完便当先而走。

        孙伯符立在原地，垂着头剧烈地呼吸了几次，随后像是慢慢平静下来，将兜帽一盖，迈起大步跟了上去。

        一路上各种变故下来，让两人有些郁郁，也不敢再放松大意，小心谨慎地沿着一条小路飞掠而行。两个时辰过去，终于得见一座小城，两人低调入城，买了两匹快马，也不多停留，问过路后径直出城离去。

        两人两马晓行夜宿，一路疾驰，三日便至泸津渡。

        泸津渡一如既往热闹繁忙，只是那杆古旗幡下却再不会有一个挥舞着船橹的小姑娘了。

        两人刚靠近渡头，就见迎面涌上来一伙人，当即就给孙伯符吓一跳，以为又是阻击，还好定睛再看，发现这伙人有着鲜明、统一的装扮，且胸口俱是清一色的刺绣云纹——哦，是自己人！

        排头走出一个中年人，面颊瘦而凹陷，气质冷削，略微欠身，问道：“两位公子可有恙？”

        “略有波折，无大碍，”孙仲道点了点头，已经认出来人，“难得孙护法亲自前来！”

        孙护法？孙家七大护法好像有五个姓孙？孙伯符倒是感觉眼生，他过去大多时候都待在自己的世界，少有去家族走动，自是认不到多少人。

        像是看出孙伯符的疑惑，那孙护法朝他微微一拱手，道：“在下孙欢。”

        “‘冷面佛手’孙欢？”孙伯符讶然，真要是这位的话，倒是有所耳闻。

        孙欢微一颔首道：“确有此诨号，承蒙江湖人士抬爱！”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又转向孙仲道，续道：“早在五日前接到小道爷信使传来的消息，属下就已在准备带人前来接应，避免再度出现十四年前那样的错误……”

        “好了，没事了，走吧！”孙仲道突兀截口道。

        “十四年前……”孙伯符却感觉不对劲，抬眼盯着孙欢，轻声道，“是和我娘有关吗？”

        孙欢看了一眼孙伯符，又转看向孙仲道，欲言又止。

        “你后面会知道的。”孙仲道平淡地开口，说完便不再理会，转而带头往渡口走去。孙欢紧随其后。

        孙伯符张了张嘴，看着两人的背影，又闭上嘴巴，嘴角微抿，眼中神光明灭。

        一行人簇拥着，没几步就到了渡口，一眼望去，舟船林立，当中三艘舰船十分显眼——整体呈黑色，外形狭长，两舷各开了八支船桨，更有三层甲板，而甲板船舱四面都开着黑洞洞的小口，寒光闪烁，周边船只都不敢靠近，以致于留出好大一圈空当。

        周围也有好多人指点议论，却没有人当众表达不满，只因那舰船上还挂着面刺绣云纹旗，旗上还有个龙飞凤舞的“孙”字——江城艨艟，不说尽人皆知，却也算世有闻名。

        “这是有人得罪孙家了嘛，战舰都开出来了……”

        “也不知道是哪旮沓势力这么虎……”

        “是啊，这年头还有人在江洲地界打孙家主意，真是……”

        听着周边飘来的议论，孙伯符也不免怀疑地看向孙护法，却见护法面不改色，淡漠道：“艨艟机动性强，航速快。”又道：“真要碰到不开眼的自找麻烦，自然就顺手处理了。”

        众皆无言，不过老孙家人其实也都习惯了。当下，众人上得艨艟，乘大江而去。

        马力全开的艨艟就像是满弓拉射的箭矢，速度自是极快，乘风破浪，倏忽而已。

        孙伯符百无聊赖地靠在船舷栏杆上，视线随着前进后退的江水山岸飘忽。少年眼里很快就盛满了山山水水，像是随时都会溢出钟灵毓秀，一眼便是天地。

        江河流汇入海，水流趋于平缓不再湍急，好像大海天然便带了一种从容不迫，大概是有着海纳百川、包容万物的底气吧。

        孙伯符双手撑着栏杆直起身子，深吸了一口气，海风习习，裹着些咸腥味，却又莫名暖人。他忽然就将头上的兜帽扯了，那一头雾蓝色长发霎时便飘散飞舞开来，合着鼓胀的袍服，像是生出一种自在，肆意而张扬！

        少年张开双臂，闭起眼，尽情沉浸在此间天地的宽广之中。慢慢的，激扬的情绪平和下来，心胸蓦然开阔。

        他轻缓地睁开眼，再次靠在栏杆边，稍一低头，便见水光潋滟、碧波粼粼，蔚蓝的海面像是一面镜子，反映出他那初现端倪的俊美面容，尤为显眼的当是其上那双雾蓝色眼眸，粼光涌动间，便如有迷路的天上星辰误入其中，满目星光。

        大概是因为太多蓝色重叠，海面上那双星眸竟开始变色，却是蓝色愈淡白色渐浓。

        见此情景，船上星眸少年嘴角扬起，冲着船下银瞳少年微微一笑，仿佛春风乍起，吹皱一汪海水，又勾起船下少年一抹笑意。

        江河湖海，几日漂泊，天气也几多变换。

        这天，清晨已过，细雨朦胧不减，远远的一片城池若隐若现，烟波浩渺之中，仿佛域外仙迹。

        加舵驶近一些，朦胧淡去，几座青黑色宏城映入眼帘，彼此毗邻，像是漂泊无根的水上浮城，却又稳固厚重，屹立如山。再近些，一阵喧嚣扑面而来，顿时人气汹涌。一看，城池周边船只满布，却是鲜有小舟小筏，反倒多桅大船遍是。

        “到家了！”孙伯符早早就跑上了甲板，也不顾还下着的蒙蒙细雨，就这么双手扒着栏杆支起身体，接着上半身微前倾，抻着脖子朝城池那边张望，愉悦之感溢于言表。

        孙护法指挥着艨艟绕过船只群，线条流畅的艨艟灵活地左滑右穿，很快就绕入一处偏僻的私人小港。

        港上基本都是是身穿制服的孙家人，多有忙碌，不过已经身在江城，便不虞安危了，孙伯符等人也都不在意排场，或者说老孙家人都不太讲究，所以在打过招呼之后，孙伯符就自个先走了。

        江城素有“海上桃源”之称，商贸极为发达，即使雨天，港口也依然不断有商船往来，一旦船只停泊下来，便见穿着短打汗衫的工人一窝蜂地涌过去，然后就是热火朝天地往码头搬卸货物，场面热烈得仿佛不是初春的下雨天。

        孙伯符裹挟在人群洪流里，“顺流”到城门处，稍抬眼就能看到立在门口的硕大石碑，古朴的青质石碑上镌刻有“江城”二字，生硬的缺损，却仿佛一笔一划都是入骨的洒脱。

        他正了正衣襟，朝着石碑崇敬地一欠身，眉目舒展，轻轻一笑。

        少年昂首阔步，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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