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楚倾榆从朝堂上下来是半点都没留步，直接回了养心殿。

        寝殿内烟紫色苏帘垂幔，彩釉连樱香炉静静地摆在金台上，清雅的龙檀香暗暗浮动，与她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往里的暖帐间依稀能闻着两人晨间的欢愉味，始终没有散干净。

        但龙榻上只有松鹤纹罗衾，不见人。

        楚倾榆有些想她，问门外道，“公主何时起的，去哪儿了？”

        玲珑是个编不来什么说辞的。

        以前云拂对她就很随性，也不同她立什么规矩。

        如今在新帝面前，她犯怂。

        支支吾吾的，说不出点所以然来：“回皇上，主子她，她她她起了，啊对，起了挺久了。”

        楚倾榆对旁人都只有一点点耐心，“朕问你公主去哪儿了。”

        “这可能去御花园了吧也可能去赏花也可能”玲珑跪倒在地，“皇上赎罪，奴婢可能不知道吧？”

        主子溜得太匆忙了，没给她留说辞啊。

        玲珑脑袋里的想法跟走马观花似的，正等着皇帝发怒呐，结果他老人家一抬步走出去。

        不会真去御花园了吧？

        救命，这可是欺君之罪。

        皇上若是没找到人不会回来把她砍了吧。

        不过这着实是玲珑想多了。

        楚倾榆太了解云拂了。

        今日天寒，加上才与他缠绵过，绝对没那种闲心去逛御花园。

        于是他走出寝殿稍派人一查，很快便知道她去了茶室。

        这是躲他躲到宫外去了。

        楚倾榆抬手揉了揉眉心，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不克制了。

        恰巧河泉送来几本紧急的奏折，楚倾榆应了一声。

        还是容她休息一会儿吧，晚些再去寻她。

        但楚倾榆也不是全然不理了。

        期间想起她近来贪嘴，便差人买了流栎坊的茶糕给她。

        稍过了一会儿，又让尚膳监做了鱼露羹送去。

        许太傅见皇帝时而的小动作未加制止。

        相反，他竟也有些安心。

        好像掌上明珠出嫁了，女婿很是贴心。

        太傅觉着自己这想法有些冒失，但仍是止不住地美着。

        楚倾榆忙完朝事时，已近申时。

        从茶室回来的人说公主一直在屋内睡着，未曾起也未曾用膳。

        楚倾榆闻言脚下的步子都快了三分。

        国丧期未过，茶室未曾营业。

        楚倾榆到时只箬香坐在堂上，手中擦拭着新来的茶盏。

        “皇上，您来了啊。”

        她起身请安，心中并不觉得惊讶，只要长公主，皇上再晚都会来的。

        “朕听说她睡了一日？”楚倾榆连问道，“她来时面色有恙？”

        箬香点头说是睡了一日，又道，“公主来时容色鲜丽，未有不佳，还同我续过几句话。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李姑娘也来了。”

        箬香犹豫了一下，将与李环双交谈的事一并说了出来。

        楚倾榆眼中不愉之色沉沉，掀起衣袍快步上了二楼。

        厢房中未点香，只有墙角一只红玉宝瓶中束着几只晚梅，疏影斜横暗香浮动。

        往里的湘妃竹帘垂下，拢着宁谧的内室。

        楚倾榆缓下步子走进去，看见暖榻上微微蜷缩的身姿。

        她朝里睡着，只余一个清丽的背影。

        楚倾榆靠坐下来，拢了拢睡散的青丝，俯过身去看她。

        小姑娘睡得不大安稳，精致的眉心微微皱着，绵软的眉毛上都是水色，脸颊娇嫩地泛着红却是泪痕未消，这让楚倾榆光看一眼就心疼了。

        他忍不住就着泪痕亲一下。

        动作很轻，但云拂整个人颤了颤慢慢转醒。

        “阿拂。”他哄声道。

        云拂看到是他来了，没有应他，脑袋朝底下埋了埋藏起来。

        楚倾榆把手揽在她头顶，一下一下地轻抚。

        “阿拂，我保证没有后宫。以后你住哪儿，我就住哪儿。”

        她没应。

        过了许久，另一只手伸进锦被里，覆在她的小腹上，低声问：“还难受吗？”

        云拂不得不承认，她其实很依赖他。听他这样柔情四溢，不由得点点头。

        楚倾榆掌心暖着她，隔着小衣抚道，“有没有好些？”

        云拂又点点头。

        见她有了些松动，楚倾榆问，“这样会不会闷着？”

        是有些闷的。

        云拂迷迷糊糊地想，“你去开些窗吧。”

        “好。”

        她两日未来，这屋子里也是闷了许久。

        楚倾榆起身，但今日风寒又怕她受凉，所以在两侧都只开了一丝小窗。

        随后回到床榻上，隔着锦被将她抱坐到自己腿上。

        云拂习惯了他经常性的动作，也未多加排斥。

        脸蛋慢慢露出来，慵懒地靠在他身上。

        小姑娘只穿着单薄的寝衣，这个姿势朝着他，锦被完全遮不住春意。

        纤细的脚踝也从被子里漏出来，一双白玉般的脚光露露地垂在空中，没一会儿便冻红了。

        楚倾榆趁自己理智尚存，先空出一只手勾来绣袜，弯下腰温柔地给她穿好。

        云拂哭累了，不想动弹也不想说话。

        片刻后楚倾榆低头来吻她，也由着抬起头，乖乖地张开嘴任他索要，被他咬疼了也只是皱皱眉。

        好在楚倾榆现在是当人的，会缓下来安抚她。

        箬香见陛下上楼后，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就落了下来，不禁哼起了小调。

        但过了一会儿看见李姑娘从门外进来，又不好意思地停了下来。

        “他来了？”李环双是小跑着回来的，方才在路上就见御马往这处来，她只瞧见英姿的背影，没能追赶上。

        箬香没想到李姑娘也这么聪明，讪讪地道了句“是啊”，“陛下他诶！李姑娘！”

        李环双得到确认后二话不说朝楼上走。

        她知道最里头那间名贵的厢房是留给他的，寻常来茶馆要么在临街处喝茶，要么回厢房小憩。

        后头的箬香忙不迭想跟上去拦着，但李环双动作也快，几步就上了二楼。

        箬香愁眉苦脸地站在原地，又想这三人敞开天窗说亮话也好。

        “且论这世间男子三妻四妾的，指不定他们以后还能一桌用膳呐，我瞎掺和个什么劲儿。”

        箬香这般嘀咕着又坐回到原位上。

        回头又想起陛下眼中对长公主的那份宠溺，真是藏都藏不住，那般说他，还是有些不厚道。

        随忍不住一直往楼上瞧。

        但楼上一直没有传来任何动静，又稍过了会儿，李姑娘独自从楼上下来。

        那失魂落魄的样子，箬香都怕她从楼梯上跌下来，忙上前去搀扶了一把。

        “李姑娘，你没事吧？”

        李环双不知该怎么形容她看到的。

        她一直觉得楚倾榆骄傲如斯，秦楼楚馆酒肆曲园，传言他点下的莺莺燕燕无数，她也见过太多不知轻重的姑娘自诩于他身旁。

        可李环双知道，他从来都是人前言笑晏晏，人后疏之千里，哪有姑娘真能占他分毫。

        这亦是李环双在被他拒之再三后仍然放不下的原因。

        她曾是盛京最配的上他的姑娘。

        他会笑着学二哥唤她妹妹，会让二哥带生辰礼，会允许她擅闯王府，会担着欺君之罪来救她。

        如此种种，让她怎能不心存侥幸。

        可是

        方才那屋里的姑娘。

        她只是乖顺地坐在他怀里，都未曾说过只言片语，就能让那捧云端上的清雪，碾碎了星光降落尘世间。

        二嫂说楚倾榆在枫岭救了一个很温婉的姑娘，现在看来，应当就是长公主吧。

        可他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偏爱的呐？

        明明他们重逢才不过短短几月。

        “李姑娘”

        箬香忧心忡忡地扶着她，看着她悲不自胜，眼中黯然失色，瞬间哭花了眼。

        其实她也猜到了，李姑娘在这件事中怕是不会如意了。

        “民间常说三宫六院，纸醉金迷，但每朝又有无数风华正茂的姑娘在那里香消玉损。”箬香劝道，“您如今婷婷袅袅十六余，又是自由身，往后还有大好的年华，何必要拘泥于此呐。”

        但李环双听不进去。

        她甚至在想，“我又未曾想要忤逆先帝，为何要沦落至此？”

        若不是今天这番地步，姑母定能安排她进宫的。

        箬香失望地摇摇头，“祸不及子孙的前提是，利不及子孙。”

        靖国公犯下滔天的重罪，李环双还能好好端端地站在这儿，没有受人欺凌，没有缺衣少食，已是先帝仁慈了。

        将来李二公子将她接去枫岭，她依旧可以成为不愁吃穿的大小姐。

        与之相比，箬香那些年的卑微，都该与谁言呐。

        “李姑娘，您还是早散前缘吧。”

        翌日楚倾榆特地早起了半个时辰。

        让随行而来的祥嬷嬷给云拂看诊。

        如祥其实是女科圣手，当年太子妃高龄诞下小皇孙，也是多亏了她将母子都保全的。

        后来跟着小王爷真是屈才多年，如今可算迎来了新主子。

        “陛下放心，公主身体无恙。”如祥道，“只是女子本就容易疲乏，让她多睡些也无妨，”

        “嗯。”楚倾榆重新揽好被子，“劳嬷嬷照料一会儿，朕下了朝便过来。”

        “陛下放心去，老奴会守好的。”如祥嬷嬷轻手轻脚地将纱幔放下。

        公主睡得沉了些，俏生生的小脸儿泛着姝色。

        如祥原先觉着，哪家的姑娘若是能当上楚王妃，那真是好福气。

        但如今觉着，是主子好福气。

        应公公已经在楼下等候，但他身边还站着李环双。

        “我有事想问你。”人出现后她径直问道。

        楚倾榆有些猜到她想问什么，神情淡漠道，“你不必对朕有什么误解，朕救你只是因为对你二哥有所亏欠，因为靖国公谋逆的证据，是朕派人送给刑部的。”

        李环双犹豫遭遇了晴天霹雳，惶惶不知今岁几何。

        “靖国公的野心太大，祸端早已显露。朕也曾看在你二哥的面子上，留有余地，但他没有珍惜。”

        “另外，太皇太后也知晓此事，你若是想听她说，朕可以派人送你去。”

        早上发生的那段插曲云拂并不知道。

        她起身后还琢磨着与李环双要如何相处，却不想箬香说李姑娘已经启程去枫岭了。

        “唔，去那儿也好。”

        云拂安下心来。

        抬手捧了一杯清茶，浅浅地珉了一口。

        几日后嘉清帝的梓宫正式移入了皇陵，但陵外伫立的石碑上只有鳞甲分明的蟠龙，其余空无一字。

        其实楚倾榆拟了几千的颂词，但云拂看后都摇了摇头。

        她不知该如何描述那座陵寝，字字句句都是她，可偏偏又不是她。

        所以到最后，只留了一块无字碑。

        嘉清帝入陵后，宋皇后薨逝的消息也随之而来。新帝没有为其大办丧礼，但追封其为孝贞温惠仁皇后，准予先帝同陵。

        千百年后正史对嘉清帝大加歌颂，其中还赞其相貌俊美，但空置后宫，只钟情于他的元后，至死不休。

        又有野史记载，嘉清帝于微末而起，于盛世而归。

        其一生除奸佞，守山河，权倾九州，而如此千古一帝实则是位公主。

        但众说纷纭，已无人能便辨其真伪。

        不过有本帝王佳话上，却清晰地写着——

        嘉清四年，新帝迎回长公主，其仙姿佚貌，姝美无双，立为皇后，此后经年，皆盛宠之。

        日常道，皇帝时而懒倦枕于她腿膝小憩，皇后俯于案首朱笔批折。

        又时而哄她一晌贪欢，夜半才抱着佳人归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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