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临走之际，寇行戈他们偷果子的事情还是败露了。

        双桥村的村长提了一个篮子，里面装满了又大又红的石榴，可是他觑着莫怀誊的脸色，两只手臂忍不住发抖。

        “军，军爷，这是我们村里人的一点心意，您看您就收了吧……”老村长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抹汗，十月的天气，硬生生逼得他后背濡湿。

        这领兵打仗的果然都不是简单人物，就光是一个眼神，就看得人心惊胆颤。

        莫怀誊看出了他的恐惧，但也习惯了，很多百姓见了他们，都是这样的。

        只不过有人给他们送东西还是第一次。

        他不会觉得这真的就只是村民们感怀临潢军的付出，因为看其他人不远不近地站着，脸上笑容尴尬就可以推测出来，其中肯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各位军爷们幸苦了，多亏了你们，我们这边的河堤才能这么快就修好。双桥村别的也没有，就村外种了几棵石榴树还算稀奇，军爷们爱吃，就多带点儿。”

        “爱吃？”莫怀誊听出了重点，微微眯起了眼睛，“村长的意思是，之前有人吃过了？”

        村长又抹了一次汗，“这个……”

        见人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莫怀誊看向了列队站好的临潢军，目光从一张张年轻的脸庞上掠过，最终停留在新兵营的几个人身上。

        仔细看，自从村长提着篮子过来，他们的眼神就有些游移，尤其是发现到莫怀誊看过来时，表情很是僵硬。

        兰骜忍着没有去看寇行戈，不过心里却默默叹息，该来的还是来了。

        “全体听令。”拒绝了村长的好意之后，莫怀誊就让双桥村的村民们回去了，他站在队伍前面，声音低沉，但能保证所有人听清楚他的话，“除了新兵营的，其余人，上辎重车。”

        众人闻言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没被点名的士兵们都很高兴，矜持地爬上了牛车，只留下三十几个新兵可怜巴巴地在后面看着。

        人上了车，那肯定要一部分东西没地方放，莫怀誊就示意新兵们捡起来，背也好抱也好，反正不能丢下任何一样，“出发回营。”

        话音落，前面的辎重车就“咕噜噜”动了起来，新兵们吃了一嘴扬尘不说，在对上莫怀誊的视线时，不得不认命的跟在后面跑。

        兰骜这次没有坐车，而是跟着大家一起徒步走回去。

        寇行戈硬是把他要背的东西抢过去大半，“这一次算是我们连累大家了，莫都尉也真是够狠心的，从双桥村跑回到兵营，这是要累死我们啊！”

        其实他们来时就走过了这段路程，不过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只靠着两条腿埋头走，现在倒好，他们前头不远处的就有一些人坐在牛车上，吹着风聊着天儿，不可谓不自在。

        有了对比，显得他们更苦闷了。

        兰骜看了看不远处正和他们一起跑着的莫怀誊，知道他这是有意处罚那几个偷果子的，可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

        新兵中还有很多是不知情的，这样一块儿罚了，他们既无辜又会觉得莫名其妙。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莫怀誊突然回过头看了一眼，见兰骜正盯着他看，歪了歪头，眼神询问他怎么了。

        兰骜摇了摇头，示意他没事。

        于是莫怀誊便将头转了回去，脚下步子加快，直接跑到了辎重车前面。

        有些新兵被他刺激，本来就因为被区别对待了心里不痛快，这下更是不服，较劲似的也追了上去。

        一时间“哗啦啦”地，原本慢悠悠跑着的新兵们全都咬着牙往前冲，把车上的士兵们都给吓了一大跳。

        兰骜没去凑热闹，依然慢慢地跑着，唐南也在他旁边，不过此时他正跟人生气，一直没怎么说话。兰骜几次去看他，他都没什么反应。

        “……”

        终于回过头去看后面那个比他们还慢的人，“你确定你是去道歉哄人的？”

        宗来锡身上堆了很多东西，也是闷不吭声，听兰骜问了，点点头。

        那看来是没能和解，反而加重了矛盾，兰骜就故意落后一步，伸手想帮他分担点东西，“你去找唐南，和他怎么说的？”

        宗来锡侧身躲过了兰骜伸过来的手，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我和他说了对不起。”

        “然后呢？”

        唐南不是气性小的人，听别人道了歉应该不会那么生气了，可现在他看着却正好相反。

        宗来锡总算抬起头看了前面的唐南一眼，可是唐南根本不理他，像是没听见他们在这边说话。

        犹豫了片刻，他对兰骜说：“我对他说，他太弱了，年纪又不大，不应该到兵营里来。”

        兰骜：“……”

        他现在就想说一句活该。

        让你道歉不是让你去揭人伤疤的。

        半途中他们需要在荒郊野岭露宿，因为只有一晚，再重新把营帐搭起来，天亮又要拆，很麻烦。

        于是莫怀誊便指挥着辎重车绕着一处平地围出一个圈儿来，又分出几个人将圈内的杂物挑拣出来，卸下牛车上装的木板铺好，弄出来一个简易的通铺。

        睡觉的地方倒腾出来了，就到了贺叔大展身手的时候。

        带出来的干粮还剩了一部分，他便带着人支起了土灶台，往锅里倒满从附近小河里打上来的水，往里面扔了几棵野菜，再加上出发前提前蒸出来的粟饭，熬了一大锅稠稠的粥来。

        士兵们挨个打了粥来喝，兰骜捧着碗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小小抿了一口，果不其然，又吃到了石子。

        有人和他情况一样，在旁边小声抱怨，“伙房那些人都不洗菜的吗？”

        兰骜也有这种疑问，所以他喝完粥后就回到了大锅旁边，也不添粥，就在边上不碍事的地方看着。

        贺叔发现了他，“小兄弟饿的话就再加一碗，又不是没吃的，别害臊，不会有人说你什么的。”

        说着，他将兰骜上下打量一番，补充了一句，“看你瘦的，都快成竹竿了，我打饭的勺子都比你胳膊粗，一看就知道平时没吃饱过。”

        在兰骜极力证明自己现在真的不饿后，贺叔才作罢，问：“不是来打饭的，那你过来干嘛啊？”

        他闲不住，一边说话一边还在收拾东西，兰骜眼尖，看到了他们今晚吃得野菜，好奇问道：“贺叔，你要把这些东西也带走吗？”

        “天气冷了，野菜就见不着了，你别小看这几棵东西，耐放着呢！”贺叔说：“我在营里的时候，闲着没事就爱往山上跑，就咱们洗澡那片水潭附近，每到春天就会长出来一大片，摘几棵用来煮粥，好吃的很，这可是我特意晒干了存起来的。”

        贺叔对自己的手艺很自信，“刚才你也喝了粥，怎么样，不错吧，叔跟你说，换了地方，你就喝不着这么好喝的粥！”

        兰骜只能硬着头皮点头，也不敢问他为什么不把菜洗洗的问题了

        找了个借口离开，兰骜走到了辎重车的范围之外，他也没走远，就是绕着营地转圈，准备消消食。

        所有人都聚到了木板搭起的通铺上，在中间特意留出来的空地上升起了篝火，暖融融地火光照亮了附近的夜色。

        兰骜在一辆牛车旁发现了正看着夜空发呆的莫怀誊，便咳了一声，故意发出动静，在他看过来时走了过去。

        “莫都尉怎么躲在这里？”

        “不是躲。”莫怀誊看到兰骜，示意他过来，“那边太吵了，我想安静会儿。”

        “那我这算不算扰了莫都尉的清闲？”兰骜问。

        莫怀誊笑了一下，“不算。”

        兰骜听到笑声，立即转过头看向莫怀誊，他们所处的位置正好侧面对着远处的篝火，橘红色的火苗时而平静时而跃起，在他脸上留下隐晦不明的光。

        兰骜不是第一次见到莫怀誊笑了，可是今晚也不知道怎么了，或许是周遭的环境气氛加持，他竟然从眼前人身上领会了某种神秘感——

        安静、深沉，像是藏于深山中的一汪深潭，莫名吸引着人想去探索。

        “发什么呆？”

        莫怀誊突然开口，唤回了兰骜的思绪，意识到自己竟然对着人出神，他的脸腾的一下就热了起来。

        好在有夜色做掩护，不会被人发现。

        兰骜故作镇定，提起了白天的事情，“你是不是知道新兵里有人偷了双桥村的果子？”

        “嗯。”

        兰骜早知道莫怀誊声音好听，尤其是现在他们两个人离得那么近，这简单一个“嗯”字，简直就像是紧贴在他的耳朵边上发出来的，于是他脸上好不容易下去的温度又升上来了。

        我今天是怎么了？

        兰骜暗地里忍不住唾弃自己，难不成是被“美色”蒙了眼？

        当然，用“美色”来形容莫都尉，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他是不会说出来的，他还没有胆大到去挑战莫怀誊的武力。

        于是他继续刚才的话题，同时也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莫怀誊听兰骜问他既然知道，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而是把所有新兵一起罚，想了一下后，才说：“在兵营里，除了要学会听令行事、恪守军规之外，还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要知道，不论他们来自哪里，以前是做什么的，家里有什么人，既然现在他们来到了临潢左卫，那就是同袍兄弟。”

        何为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他们必须要有这个意识，身边的这些人不是别人，而是他们共同进退的弟兄，受到奖赏也好处罚也罢，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例外。”

        偷果子的人难道猜不到他为什么让新兵们跟在辎重车后面跑吗？他们心知肚明。

        虽然他没有直接点名道姓，可他让所有人跟那些人一起受罚，就是在告诉他们——

        看到了吗？无辜的人被你连累了。

        莫怀誊说话时的语气依旧是没什么起伏的，可是兰骜还是沉默着听完。

        他能感受到，自己内心的某个角落好像多出了点东西，说不上来那是什么，只觉得有些激昂又有些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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