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王姐轻轻地在李枕脸上打着阴影，此时李枕的脸上已经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粉底，打上阴影后，原来看着活力健康的脸蛋变得有些消瘦，带了几丝病气。
剧中赵复洲体弱多病，正因如此才不敢向黎曼贞表明心意，担心拖累了她。
李枕的眉毛生得极好，清俊的长相因着这两道剑眉而添上了几分侠气，不过赵复洲可不是行走江湖的侠客，王姐给他修了下眉，让眉毛末梢下垂了一些，加深了眉毛。
这时的摄像机不如后世高分辨率的摄像机连人脸上的痘印、毛孔都能拍得明明白白，虽然能遮掩演员的脸上一些小瑕疵，却也有着吃粉严重的毛病，因而加深眉毛是必须的。
化完眉，王姐觉得李枕的脸部实在无从下手了，把李枕刚才为了方便上妆而别上的头发放下，招呼着造型师来给他修剪头发。李枕试镜通过后，导演叮嘱他把头发留长，方便造型师做发型。随着造型师的动作，李枕留长的头发渐渐变短，额前碎发被剪掉，露出了青年出众的眉眼。
杜远津此时正拿着个大茶缸在片场到处转悠，看看各部门的准备情况，虽然是知名导演，但除了拍戏的时候，平时的他就跟个普通老爷子一样和蔼。
《大茶商》剧组的工作人员跟他合作多次，都是老搭档了，也没谁怕他，见他到处转还打了声招呼：“杜导来了啊！”杜远津嘬了一口茶，乐呵呵地回应。
突然听见有人喊他：“杜导，赵复洲到了！”王姐说完，就让李枕过去。
杜导顿时来了精神，赵复洲的选角他是亲自参与了的，当时看李枕演完，他才相信中影的那帮老小子没骗他，果然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当场就和李枕签好了合同。
李枕刚走出化妆间，就感觉到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山装，衣服极为合身，显出宽而瘦削的肩膀，视线随着流畅的身体线条下移，衣摆在腰处收紧，劲瘦的腰被遮住，平平无奇的黑裤包裹着修长的双腿，却莫名让人觉得贵气。
黑衣与李枕苍白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更衬出赵复洲脸上的病态，修整后的眉型柔和了李枕五官的冲击性，显得文人气了不少，他只站在那里，背部自然挺直，便是剧中那个清俊病弱的青年。
杜导目露得意，他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他轻咳了几声道：“不错。”
主演在李枕上妆期间到了片场，现在还在做造型。当然他们都是在主演专属化妆间，李枕刚才在大化妆间里因而没有碰见他们。杜导决定先拍赵复洲的定妆照。
杜导想着这时李枕第一次拍戏，可能有些放不开，便在一旁看着，如果有什么不对，他好指导一下。
李枕站在摄影棚中央，手上拿着一本《青年杂志》，这是他的道具，赵复洲是革命思想的拥护者，时常阅读作为革命思想主阵地的《青年杂志》。
作为燕京大学的学生，赵复洲在校园内受到新思想的洗礼，是民国时期思想最先发生蜕变的一批人，在政府不顾民意发布政令时，他身为燕京大学文学社社长发起了学生运动。
他的身体虽弱，但心却不弱，常年与病痛的斗争铸造了他坚毅的心志。他的眼里有火光，他的心中有火焰，这是知识和真理带给他的，越早觉醒的人责任越重，而他并不畏惧。
学生运动被政府强行镇压，作为领头人的赵复洲被抓进监狱受了几日折磨，在老师和家人的奔走后被释放出狱。狱中的折磨并未让他屈服，他拖着病体在诸多文会上宣传革命思想，由此可见他是一个追逐真理的勇敢者。
唯独在面对表妹黎曼贞时，他努力隐藏的懦弱自卑才会悄然冒头。他知道黎曼贞对自己的心意，他也深爱着黎曼贞，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不愿拖累黎曼贞，便一直隐藏自己的心意，只说自己是将黎曼贞当成亲妹妹疼爱。
本就不好的身体加上监狱受刑，赵复洲在出狱两年后病逝，死在了黎曼贞18岁生日的第二天。
在赵复洲短暂的一生中，他只追逐过两样东西，一个是革命真理，一个是黎曼贞。
看着李枕在摄影棚中的表现，杜导眼中精光闪闪，他有预感，赵复洲将会是《大茶商》献给观众的一个巨大的惊喜。
拍摄结束，李枕长舒一口气，偷偷观察杜导的反应，好像他表现得还行？杜导笑呵呵地招呼李枕下来，问他待会要不要留下来看其他人拍定妆照，李枕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多好的一个学习机会，他怎么可能错过？
男女主演上好妆一起出现，扮演黎曼贞的是去年争夺百凤视后落败的女星沈念安，扮演男主杨文炎的是当红男星邵珏。
沈念安身着青色旗袍，身姿婀娜，长发尽数挽起，端庄大方的黎大小姐仿佛从百年前的时光里走出来一般。邵珏穿着剪裁合身的白色西装，头发全被造型师捋到脑袋上，露出光洁的额头，相貌英俊，气质阳光。
沈念安看着向他们问好的李枕，嘴角上翘：“又见面了，表哥。”沈念安在李枕参加试镜时跟他搭了戏，心中对他颇有好感，见李枕有些拘谨，开了个活跃气氛的小玩笑。
李枕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憋得满脸通红，耳朵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在场最小的就是19岁的李枕，大家看到他就像看到刚进入社会的自己，见他这般窘迫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一番寒暄后，二人开始拍摄定妆照。沈念安挽着邵珏的手臂浅浅一笑，眼神中装满了幸福，邵珏则是笑弯了眼，咧嘴大笑，露出整齐的牙齿，围观的人在旁边看着，觉得空气中都弥漫着甜蜜的气息，甜得他们牙疼……
两人都是出道多年的演员，拍摄定妆照对他们来说小菜一碟，李枕看得一愣一愣的，知道自己要学习的地方还多着呢。
上午的定妆照拍摄如期完成，下午就要开始正式拍摄了。
一般来说，剧组拍摄时不按照剧情发展顺序拍摄的，而是按照场景，将同一场景的戏份集中拍完再拍摄下一场景的戏份，这样既可以缩短拍摄周期，又可以节约拍摄成本，但这样的方式也有弊端。
比如上一场还在哭戏，下一场就得拍搞笑戏份，演员情绪调整不过来，再比如先拍了后期的剧情，演员渐入佳境后又拍前期的戏份，播出时就会显得演员的演技忽高忽低，高开低走一样。这对于资深演员来说问题不大，但对于一些年轻演员就不好说了。
而《大茶商》剧组为了让演员更加入戏，选择按照剧情发展的顺序进行拍摄的方法，左右剧组财大气粗，为了电视剧的品质，多花些时间和金钱也不是多大的事。
下午三点，《大茶商》的第一场戏开始。
1920年冬，古老的燕京城银装素裹，小轿车内的权贵身着大衣，点着雪茄谈笑风生，黄包车夫穿着单衣，迎着刺骨的寒风奔跑，赤脚踏在沾满污泥的雪上，留下点点血迹。
燕京女子中学的大门打开，黎曼贞跟同伴一道走出校门。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两人面前，同伴打开车门，一边上车一边说：“曼贞，明天见！”
黎曼贞目送轿车离去，走到学校外墙边上等人，她左右张望着，没有看见心中的那个人，眼神黯了些，穿着黑色皮鞋的双脚踢了踢脚边的雪。
突然，一道清亮温柔的男声从背后传来：“曼贞！”
听见声音的那一刻，本来垂着头的黎曼贞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里好像盛了一汪春水，满满的喜悦好像要溢出来了一样，她转过身，扎成辫子的头发扬起，喊道：“表哥！”
杜导盯着监视器，沈念安抬头的那一刻把他也给震住了，抬头的速度、角度把握得恰到好处，低垂的眼帘抬起的幅度更是堪称完美，既不过分浮夸，又不会因为幅度太小而抓不住镜头。杜导暗暗赞赏沈念安的眼神戏，看来去年百凤奖的失利对于沈念安来说不一定是坏事，倒是激起了她的斗志啊。
不过嘛，杜导把注意力放到监视器上，沈念安演得如此出彩，她的对戏演员可就有挑战了，杜导有些担心李枕接不住戏，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作为这幕戏的另一个主角，赵复洲这一角色将会黯然失色。
镜头一转，风雪交加的银白世界里，只有那抹黑色是唯一的例外。
青年长身玉立，白玉般的脸因寒风而更显苍白，一时间不知是雪更白，还是他的脸更白，瘦削的身躯像是随时会被风吹走，精致的眉眼让他不像是世间人，好像随时会离开。一片飞舞的雪花落在青年眉梢上，青年见到女孩转身喊他时，两眼微弯，眼中露出一丝笑意，唇角扬起，让人如沐春风。
刹那间，上一刻还让人觉得不似世间人的青年，在这一刻落入凡间。
赵复洲走到黎曼贞面前，正准备说话，就见黎曼贞头上落着的几片雪花，他伸出手将雪花拂去，低头发现女孩平日白嫩的双手被冻得发红，当即皱着眉脱下自己的皮手套给黎曼贞戴上。
“等很久了吗？怎么忘记戴手套了？”
“也没等多久。”黎曼贞看着低头给自己戴手套的青年，“早上出门太急，忘了。”女孩心里偷笑，才怪！我是故意不戴的，不然怎么能戴上你的手套呢？笨蛋表哥。
“表哥，你看你耳朵都冻红了！”黎曼贞有些焦急道：“怎么不带个耳罩？生冻疮了怎么办？”话罢，赵复洲的耳朵更红了，他顿了几秒道：“出门太急，忘了。”才怪，他想着包里装着的女士手套，双耳发热，用这种方法让表妹戴他的手套，让正人君子的赵复洲有些羞惭。
黎曼贞瞪了他一眼：“下次记住！我会提醒汪妈的。”汪妈是赵家的佣人，负责照顾赵复洲。
两人肩并肩走了几步，黎曼贞演技浮夸地说了一声：“哎呀，我突然想起我爹的手套落在我包里了！”她从包里掏出一双崭新的男士手套，自然地放在赵复洲手上，“表哥，快带上吧。”
赵复洲依言戴上，也不说两人把手套交换回来，在这寒冬天里，赵复洲竟觉得脸颊隐隐发烫。
二人继续走着，留在雪地上的脚印转眼便被大学覆盖，一高大一娇小的两道身影在镜头中越变越小，直到被风雪吞没。
“cut！”杜导大喊一声，“一遍过！非常好！”
他是真的很高兴，不管是出道多年的沈念安还是初出茅庐的李枕都给了他莫大的惊喜，尤其是李枕，他的表现比试镜时还要让他惊喜。
很多迷信的导演都喜欢将难度较小的戏作为开机的第一场戏，说是第一场戏演得好，那整部剧的拍摄也就会顺顺利利。杜导虽然不迷信，但难得开机第一场就一遍过的，他就姑且迷信一下，信了这个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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