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落笔消字
书上写的就这么多，楼夙匆匆瞥了一眼大师兄和二师兄宣纸上的大字，道：“白雾花是雾鸟的另一种姿态。”
这样的感慨惹得其余弟子扭头看他们，陆云屏顺过张翠微桌上的宣纸，认出来是两个人的笔迹，笑道：“我听说过雾鸟这种妖，却不知道竟然是这样，可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都是重要的事。”
陆云屏比起生硬又严肃的赵延年，称得上是良师益友，自然不在意弟子课上传纸条这样的小事。
临近午时的钟声敲过，便是又混过去了半日。
“乐游山目前只有赵先生的仙道通史课，我的道诀课和星阵课，孤阳长老占了每日辰时统筹弟子练剑，明年又是三年一度的问剑清谈，还有十年一遇的双月镜盛事，我们几位长老和授课先生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再添几位先生，助你们修炼。”
“再添几位先生，是不是赵老头子的课就不用上了？”
“非也。”陆云屏凭空取出一沓宣纸，借力飘然落到每一名弟子的案上。
纸上的字迹都是铭文烫金，尚且不入眼，唯独右下角一枚火红的流云状印信，那是属于掌门赵湖亭的印记。
且不提看铭文写的什么，弟子们收到宣纸具是哗然。
“没看错吧，那是掌门印信啊！”
“错不了，我入乐游山的时候，所持的名帖上正是这样的印记，我家老老老祖宗拓印让我拿着拜乐游山的。”
周瑞“咦”了一声道：“刘刈麦你不是农夫吗？原来你家有名帖，那岂不是世家子弟了！”
“农夫和世家子弟有什么关系，我太太太爷爷没别的本事，就是能活。那时候谁知道仙骨是什么，就是突然有一天，他说让我去求仙，我还当他老糊涂了呢！”
陆云屏含笑听他们说完了才道：“如诸君所见，你们案上的正是一封铭誓，韩月桥长老拟定的铭文，加盖掌门印信，如若各位同意铭文所书写的内容，以此立誓，写下名字，铭文自会泥封入典籍室。”
“那要是不同意呢？”
“不同意也不强求，今后不用修仙，歇着，乐游山管你们养老。”
问话的弟子听不出话里的意思，嬉笑打闹一番，谁叫云屏长老最柔和不过，便下意识地开了句玩笑，陆云屏便也笑回道：“活八百年，师门养你八百年，多好。”
傅东风眉毛微挑，扫过去一片烫金的文字的内容，心想，傻孩子！
师门养你八百年，换句话说，八百年直到死都不让你离开乐游山。
并非傅东风内心阴暗，曲解陆云屏的意思，盖因见了纸上所写，他才有此想法。
【兹值仙道不遇之变，遂令博学以达智，故设以下课业。
剑法李孤阳授
仙道通史赵延年授
仙道诀陆云屏授
奇门星阵陆云屏授
辨药识穴陆云屏授
君子之道秘
偃术秘
符箓秘
秘秘
经掌门与长老决议，定此九数，授业之师不拘出身样貌，故而为秘。日后知晓，望诸君谨遵不可轻言于人。如有泄露恩师名姓者，当受五雷之刑，乐游弟子，需遵此誓。】
言简意赅的全部内容，所以傅东风才说，乐游师门给你养老的意思就是变相的威胁。
不过话说回来，九门课，那些从没见过的授业先生是秘密就罢了，最后朱笔勾勒的课程名字和授业先生都是“秘”叫什么事？
就算现在不知道，到时候开课了还能不知道吗？
“陆长老，最后那个怎么也要保密啊，您知道是什么吗？”
陆云屏高深莫测一笑，弟子们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你们猜？”
“嘁！”
闹腾过后，当即有弟子签了自己的大名，只见铭誓自成卷轴，掌门的金印飞浮泥封，卷轴消失无影，应是飞往典籍室了。
见此情景，多数人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反正早晚都要写，省得揣一封铭誓还得来回跑。
傅东风和他的师弟师妹们也是这样想的，签完保密协议后，不耽搁去藏书阁给小师弟普及仙道通识。事情嘛，做完一桩是一桩。
洋洋洒洒提笔，他的名字落到卷轴上，墨迹不干不褪色，等了许久，师弟师妹们的卷轴正在泥封，唯独他的纹丝不动。
何元初就在傅东风的正前位，卷轴消失不见后，立即起身转头想和师兄师姐们一起走，就见大师兄迅速收起，快得剩下一道残影。
太迅速的动作惹得利落的其他人都看过来，问道：“大师兄怎么收起来了，随身带着万一忘了就糟了！”
“我忽然想起来，仙法我都没办法学，那这些偃术符箓的，我万一学不来怎么办？”傅东风认真的口吻说道，众人才想起还有这一茬。
身为乐游山亲传首徒，绝不能徒有名号，空享首徒之尊，乐游弟子们不提是因为他们良善，且对首徒不首徒的不在乎，而且傅东风自己往日的表现并没有那么在乎。
何元初却觉得大师兄是自嘲，连忙道：“大师兄已经很厉害了，况且偃术符箓也许和仙术仙法并不相同，大师兄一定能学的。”
楼夙则深深看了傅东风一眼，好奇怪。
大师兄连自己住桥洞睡破庙的过往都不加掩饰，又不是第一天不能修习仙门术法，怎么偏偏在此时有了感慨？
钟酉插嘴道：“带回去写个名字而已，现在写以后写都一样，又不妨事，走了。”
想也是这个道理，午后还有一段空闲，他们打算去藏书阁，何元初吃桃花糕被陆云屏勒令饿着，便回玉华峰了，走之前还不忘叮嘱道：“我多事地跟师父说了小师弟身上的伤，玉华峰草药繁多，得空还是来一趟，让我师父诊治一番。”
楼夙应声后，就和傅东风一起去藏书阁。
新先生还没有上山，赵老头子很快就不讲仙道史了，傅东风着手先给小师弟补上，挑了几本有趣的书籍，诸如《太和风云》《南涧风月》之类的书。
楼夙见到书名的时候深深地怀疑了一下，这应该是正经的书吧？
他这一愣，傅东风则想到了别处，小师弟流浪多年，想必出身不好，认得字吗？
万一不认得，那可太糟了！
幸好，楼夙接过书册后自行翻阅毫无阻碍，傅东风松了口气，小师弟礼数周到，聪慧异常，大抵在更小的时候有名师教导过，反而是他多虑了。
傅东风自己找了偏远的角落，取出那封铭誓，果然他写下的名字已经消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他只好换了个名字重新写上，纸上的金印浮动，卷轴成形泥封一气呵成，他松了口气，脸色却不大好。自以为早忘记的事其实依旧深刻在脑海里，很不舒服。
卷轴上刻着的金印只认乐游弟子的名讳，可傅东风还不算乐游弟子吗？
“大师兄？”
久坐沉思的傅东风被这一声大师兄叫回来，就见陈昏在面前，不知道站了多久。
“怎么了？”
“没事啊。”陈昏满不在乎地挥挥手道：“赵老头子不是罚我抄书一百遍吗，藏书阁有本名叫《月陨》的书，‘双月化刃，斩月，人俱陨’就这几个字，我抄习惯了，一百遍也不多，就是有点丢人。”
所以才挑一个人迹罕至的角落里抄写，哪里想到大师兄也在啊！
陈昏抱了一沓纸打算奋笔疾书，傅东风不打扰他，去看小师弟学得如何了。
仙道史学了差不多后就是学藏书阁中所记的仙术，如此日复一日，楼夙用了十日学会了浮空术和清净术。
而这段时间藏书阁的守阁弟子发现近来借阅最多的竟然是一本名为《百妖异名簿》的书，心下还捏了把汗，生怕自家的弟子们不务正业，好在他们只是借来看看，并未耽搁学业。
傅东风的乾坤袋里还装着五马分尸的桐木人偶，就在他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的时候，人偶的主人找上门来了。
还是在藏书阁，傅东风趴在桌上小憩，睁眼就见老熟人。
正是稷泽镇上耍傀儡戏的货郎，尽管已经证实他是尸傀而非活人。
尸傀身上依然有香露的味道，换上了一件广袖绣祥云的书生装扮。若非知道他是死的，恐怕都会以为这只是个瘦弱俊美的书生。
“您怎么上山的？”傅东风闭目揉了揉额头，就算之前有过猜测，真相摆在面前的时候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合理了。
“我的桐木人偶在你这里，你拿了有用吗？”
“您能先说您的名讳吗？”
“我叫沈原。”
“不是这具尸傀的名字，是你的，真名。”
沈原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神情，似有笑意道：“这具尸体是我自己的，我就是沈原，或许你们更愿意称呼我为——陵川君。”
把自己死后的尸体做成尸傀再操纵是件多么丧心病狂的事，但凭这陵川君的名头，大概做什么都不令人意外。
毕竟是魔道三宗之一的宗主呢，竟然屈尊降贵到乐游山。
傅东风本身对魔教并无偏见，他只是感慨，这个世界的仙门不与魔道为敌已经很令人惊讶了，却不想自己的师门更是堪为仙门离经叛道之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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