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我们，自许救赎
月光渐淡了，莫夜明和黛瑞朵一起坐在干草上，手搂小腿，身子靠着膝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你好些了吗？”黛瑞用下巴压着膝盖悄问道。
“嗯，和你诉说了这么多，特别是关于家人的事，感觉一下子又有干劲了。我一定要加油，我一定能逃出去的！”
莫夜明压着嗓子，手掌握成拳，斗志昂扬的说道。
黛瑞朵偏了偏头，他本来是问，莫夜明的伤口的疼痛有没有好转些。
看着这般自信，甚至可能有些过度乐观的莫夜明，她略带点挖苦的说道：“你还是先把爱哭鼻子这个坏习惯改掉再说吧。”
“嗯，我莫明夜，从今天开始再疼再难过，都不会再哭了。”他朝着黛瑞朵咧嘴一笑，“我向你保证。”
黛瑞朵噗嗤一笑，不由自主的说了句——“那我来监督你哦，加油！”
莫夜明看着身旁张开笑颜的黛瑞朵，用手搂过他的后肩，拍了拍，欣慰的说道：
“兄弟，今天我才发现你人也挺好的，和赵鑫一样，我之前还以为你和他们大部分一样不好相处呢。”
事实上，黛瑞朵比绝大部分人都不好相处。
“兄弟？”黛瑞朵有些不知所措。
“对啊……”
黛瑞朵嘴巴微微张开，哑然：难道他不知道瑞朵是女孩吗？可之前在厕所和澡堂时……不会真像他说的那样吧？他真什么都没看见？
不会吧……
此时，莫夜明还在自顾自的说：“现在我得有个计划，到时候我可不能光自己跑，我还要带你还有赵鑫一起走——不要太感动哦，毕竟我们是伙伴。”
“我不走。”黛瑞朵刚从发懵中清醒过来，他摇了摇头，注视着莫夜明说道：“妈妈会来接瑞朵的，我不走。”
他不理解的问道，“为什么啊？你逃出去后，可以找你妈妈呀！”
“不行！妈妈会不高兴的，我答应过妈妈不能偷偷跑回家的。”
“蛤？”莫夜明郁闷得挠了挠头，然后就是“哎哟”的一声，原来是不小心碰到伤口了。
黛瑞朵眉头微蹙，低着头，“你不是问瑞朵为什么会用名字自呼吗？
“——因为瑞朵的名字是妈妈起的，瑞朵很爱妈妈，也很爱瑞朵的名字。
“哪怕没有瑞朵，只要妈妈记得这个名字，就说明妈妈记得瑞朵，仅仅是这样就足够了……”
名字是一个人的象征，一个人的“所有品”。
但对于黛瑞朵而言，这个名字是妈妈取的，只要“黛瑞朵”在，妈妈就不会忘了自己，她深沉的热爱着这个名字……逐渐失去“自我”。
“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莫夜明发现黛瑞朵在躲避着他的眼睛，目光便无处安放。
“因为我的记忆中也不曾有‘妈妈‘，所以我就把你说的‘妈妈‘想成我的姐姐，感觉算是懂了点：她们都是对我们而言最最重要的亲人。
“可，你的妈妈，爱你吗？”
“她爱我……”黛瑞朵身子发颤地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莫夜明轻轻拍了拍黛瑞朵的后背，他没想到黛瑞朵的情绪这么激动，这太不像他了。
“她爱我……爱我。”
莫夜明想了想还是决定说道，“既然她爱你，你就更应该回到她身边，你妈妈那时说的话未必是她想要选择的想法，也许她现在正想着：我的瑞朵呀，你快点回来吧。”
“好了，我想一个人静会儿，你也睡觉吧，不然明天你没力气干活的，何况你还有伤。”
黛瑞朵就近贴着墙壁侧躺下，背对着莫夜明冷淡的说道。
莫夜明看着他，发觉自己还是没能走进她的心，他的心结一直都在。
夜深了。
……
第二天干活，莫夜明果然因为伤口的原因，哪怕搬一轮歇上好一会儿，都还是没能从疼痛感中缓过来。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管理者并没有为难他，只是在那个殴打过自己的那个胖子经过时，他能感受到来者不善的眼神。
然而什么事也没发生。
赵鑫之前告诉莫夜明，午饭的米饭不要一口气吃完，留一半，等到下午，肯定还没到饭点就会饿的，到时候就能拿来填肚子了。
如果中午一下子吃完，贪得无厌的肚子到时候还是会饿的。
可无论是一次吃完还是分两次，莫夜明这段时间里从来也没体会过饱腹的感觉，身体时刻就像一张纸，空荡荡的。
但哪怕都这样，莫夜明这个傻子，还不时要去把自己的食物分给其他饥肠辘辘而没饭吃的人。
都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可他明明菜的抠脚，却还总想着为那点不知趣的正义感买账，可以说是一点都不精明了。
但他一个人又顶什么用呢？你们看这一天天的不每天还是有人挨饿，有人遭受暴力，有人缩在角落哭泣吗……
莫夜明去上厕所，他再一次看见了，那个女孩。她缩在厕所旁的角落，和上次如出一辙。
他经过那儿，听见了丝丝缕缕的哭泣声，声音克制但还是被莫夜明捕捉到了。
他走了进去，再次看见了赤裸的她，上次见她时，已是半个多月前的事情了。那时她的相貌尚且有几分美丽可言，如今已然难以回想起她原有的样貌了。
她大腿上的肉都已经萎缩了，皮肤呈青白色，快要饿得接近只剩一副骨架子了。脸庞也被勾勒出骷髅的轮廓，眼睛很大，大的吓人。
她看见莫夜明时，眼神闪躲。可身处角落无处藏身，她扯起被撕得不成样子的衣服，想要遮住自己被一道道泥手印沾染了的身子，仿佛她是个自爱的女孩。
莫夜明看着，泪水不经意滑过脸颊，为什么自己这么难过呢：
自从来到这里面，他懂得了很多，包括上一次的她与那个男生发生的事。
他忽然想起了赵鑫所说的：没有人是情愿自甘堕落的，不过只是为现实所迫。
她抢不到饭，挤不过那些男生，积贫积弱，恶性循环，直至尸骨被装入垃圾袋里。
当错误的本源得不到根治，哪怕向他们许诺下再多的施舍，也改变不了指向错误的结局。
可，自己还能怎么做呢？
莫夜明掏出口袋里留到下午的饭团，他今天身体太虚弱了，便没有选择给别人，可眼前人，叫他如何能视而不见。
他递了出去，女孩没有多说，接了过去。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小口小口地吃，小声小声地哭。
女孩吃完了，便直接倒在莫夜明怀里，还好只是昏倒了，还能听到生命浅浅的律动。莫夜明就这么坐着，轻轻擦拭去她眼角残留的泪迹。
两个人盯着墙壁间的缝隙在外面窥视着。
“我都说了吧，他就只是个单纯的烂好人罢了。”黛瑞朵看向身旁人说道。
道理我都懂，但是，黛瑞朵你不是还歧视莫夜明偷窥的吗？
赵鑫点点头说，“是啊，这个傻瓜。不过说起来，他女人缘还挺好。”笑着脸瞟了眼黛瑞朵，“可是，你为什么要说自己是男生呢？”
“你怎么知道的？”黛瑞朵背过身去，看着食堂里来来往往的人流。
赵鑫伸了个懒腰，“你们声音不大不小，我也听得不多不少。
“如果是论性别贩售的话，我知道为什么你会以男孩的身份在这里面了——
黛瑞朵冷哼一声，便想要走。
“喂，你既然肯定你妈会来接你走，那你为什么不偷潜进巡卫室和你妈打个电话，”赵鑫半转过头朝她高声喊道：
“巡卫室每天大概时候他们会去吃饭，里面只有一人看守。”
“不关你事。”黛瑞朵一口回绝道。
“你不敢去的——因为你怕，你知道她不会来的，你只是在自己骗自己。”
黛瑞朵走远了。
……
她睡得很沉，直到哨响她这才醒来。
她抬起头望着莫夜明，莫夜明低下头看向她。
她看得入了神，他反而有些踌躇。
他说该走了，她却拉住了他的手。
他眨了眨眼，不知所措，她还是放下了手，嘴唇抽动。
她说，她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刚刚感觉自己就快死了。
她感谢莫夜明的温柔。
她穿上衣服后，背对着莫夜明，她说，让莫夜明以后不要管她了，也不要看她的身子。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笑了，枯黄的脸上梨花带雨。
我不干净，不值得。
莫夜明不喜欢她这样说她自己：
明明她看上去也就和我差不多大，还说什么值不值得的话，她懂吗？也许我们的日子还有明天呢？
他们在厕所的门口前分开。
她走在今天命运悲哀的锁链上，通往女生们同在的厂间，举步维艰。
他走在食堂向南的出口处，通往明天不知道是否存在结果，仍怀希冀。
每个人，都曾许下祈愿，盼望遥遥无期的救赎。
【作者题外话】：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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