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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特)过往追忆-黛瑞朵


凡斯诺城,是城市工业化早期的产物,然而由于环境破坏以及资源枯竭,逐渐成为落后衰败的象征。

        像这样的小城市还有很多,这里负担着整个国家大部分的人口,作为大城市的生产车间,榨干着自己以维持大城市的高速发展。

        而这样的城市里,有着数以万计的工人,哪怕大城市里都已经研发出智能机器人,可他们还依然在行使着低等的手工劳动。

        没有他们就没有城市,但建设出的华美世界却与他们毫不相干。他们住在这里,拿着微薄得不值一提的薪资,听着腰梆子鼓鼓的肥猪老板罗里吧嗦,气得吹胡子瞪眼,可又无可奈何。

        她——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脸色土灰,穿着泛黑的天蓝色旧工装,穿行过坑坑洼洼的小巷。

        小道边随意堆放着凌乱的废弃工业制品,折断的破旧单车,商标剥落的玻璃酒瓶……两侧楼房上电缆缠成一束,上面不时有鸦雀停滞,发出“哇——哇——”的粗劣嘶哑声。

        她用钥匙打开楼下的大门,耳边传入让她心烦意乱的孩童笑声,放学后的他们常在巷子外玩排球。

        她疲惫地用手抵在膝盖上,驼着身子一步步走上楼,栏杆上积了几层的灰,楼道也同样昏暗,没有灯光。

        站在门外,她看到门一侧的鞋子摆放得整齐划一,在水泥壁上小洞射入的几缕光下显得熠熠反光。

        她晃了晃身子,迟疑了片刻,还是将钥匙插入孔中。她呼了口气,推开了门。

        接着便是一头银发映入了她的眼帘,银白色的头发很罕见,罕见得跟被人们视为恶魔的化身——

        “妈妈你回来了。”音如干柴的童声,从狭窄的空间由窗的那边挤来,女孩从桌侧站起来,转身看向她的母亲。

        夕阳昏沉沉的光照撒在女孩消瘦的脸颊上,暗紫色的嘴唇边有发乌的淤青,她朝着眼前的人露出生硬的微笑。

        女人的眼中露出厌恶,“发瘟的,你的手工活做完没!没做完看我不收拾你!”她说罢一屁股瘫坐在破烂的沙发上,拱出了几坨棉花。

        “做好了。”女孩赶忙让开,桌面上的零件有序地放置着。她平日里没有学上,就只能在家里组装零件,以此为母亲分担负担。

        女人无力撑起沉重的眼皮,脑海里却一直呈现着女孩的模样。

        她除了是个工人,还是个人口贩子,有时贩卖人口才是她主要的经济来源。

        眼前的女孩连同其他的孩子,在前几年通过途径接入她手,后面其他的孩子陆陆续续都卖到了不同的人家,只有她……

        这个小舰种不知道是哪块基因,长得一头银白色的头发,真是煞人心情。不仅如此,女孩一天天都郁郁寡欢,看起来像只半死不活的病鸡——道上见到这样的家伙都唯恐避之不及,更何况是把这人领回家。

        所以,女孩就一直待在她身旁。随着时间增长,不谙世事的女孩也懂得了点,比如关于亲情:她总黏着自己,本来半年前有个年过半百的邋遢男,竟然想找个女娃娃当老婆,真是恶心。

        但她还是连哄带骗的将女孩卖给了他,结果夜半三更,这念着“娘家”的女娃就逃了回来。门敲得咚咚作响,门外是哭成泪人的女孩,女孩的裤子沾染上了血迹斑斑……

        出于不忍,她只好把钱还了回去并威胁老头不让他来骚扰她们——“你以为你家那是什么货色!还当个宝留着!”

        那时她还能像泼妇骂街般告诉他:“关你屁事!”可现在,她真的没钱了。

        主要是因为这段时间,莱茵城区域产生了一次灾难性的爆炸,爆炸后的人们拥有了超能力,却不愿受政府管制,最后引发了全国上下进入了对于异变者的搜捕。致使人口贩卖这一行的风声越来越近。

        忽然,她感觉到自己的鞋子被脱下。她睁开眼,女孩与她相凝视,银白色的刘海将并不好看的半张脸遮住。女孩半蹲着,身前放着大半盆水,有热气升腾。

        清澈的水面映照出的倒像,轻启唇齿,细语道:

        “妈妈,瑞朵帮你洗脚。”

        黛瑞朵,是她的名字,正如其他的孩子一样,她需要一个象征自己存在着的符号。所以在女人被问起时,便以电视中一闪而过的洗衣粉广告的牌子潦草忽悠了。

        “滚开,烦死了。”女人肆意的一脚踹开了黛瑞朵,她讨厌孩子,更讨厌眼前这个银白头发的累赘!

        黛瑞朵重心不稳,后脑勺砸在墙上,将墙上贴着的画撞落了。

        她有时会画点画,毕竟她也没有多的事情可做,她不会画画,就仅凭着对于现实的映像去挥霍色彩。她的图画中,似乎只有笔的黑色以及纸张的白色。毕竟她没有彩色画笔,毕竟她的世界也没有其他的色彩。

        黛瑞朵捂着头,将眼睛挤成一条线,好像这样可以减轻疼痛。

        女人看着黛瑞朵,顿时又有点为刚才的鲁莽有些后悔。不过这样不安的自责转瞬即逝。

        “妈妈,瑞朵又做错了什么吗?”有气无力的一句话,好像一根刺,扎在了女人的良心上。

        可恶!为什么,又是这样无辜无助的眼神,又是这副软弱无能的模样。为什么,要任由我辱骂欺凌!为什么要这么死乞白赖地折磨我!

        为什么!

        女人一头扎进了厕所,木门破破烂烂,用防水的硬卡纸遮住缝隙,结果连同木板在“哐”的一声下摇摇欲坠。

        黛瑞朵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摸到脑后跟有一股湿热,连忙拿起地上那盆热水,将毛巾打湿处理伤口。

        几分钟后,厕所传来不时的淋浴器喷水声,以及妈妈震耳欲聋的咆哮和砸东西的声响。

        黛瑞朵拧了拧毛巾,水盆里微微泛红,她的后脑有点疼,但她还是一声不吭。她端着水盆,贴着厨房的出水口倒了下去,又将水盆擦得锃亮:她怕妈妈发现她的伤口和血迹。她怕……

        万一,妈妈会为她担心难过呢?

        黛瑞朵拉开有些陈旧的冰箱门,里面除了几根烂菜叶子和东倒西歪的调料瓶,便只剩下一股发酸发腥的臭味了。

        该提醒妈妈要买菜了,虽然她每次都会吼我,但她还是会去。如果我干活快点,妈妈是不是会负担轻一点,那样的话,她会不会对我笑一笑呢?

        黛瑞朵打开电视机,这太老式的电视机简直算得上古董,几乎每次打开都会花屏,这次也不例外。

        黛瑞朵拍了拍电视机,一阵微弱的电流从指尖传入,不禁令她颤了一颤。

        夹杂着电流滋滋作响的声音,电视恢复正常,正准备播放妈妈爱看的电视剧。

        黛瑞朵打开电灯照亮昏暗的房间,她瞥见正对面月牙形状的碎镜子中,自己的头发炸了毛,尤其中间有几根较短的头发笔直地竖起。无论她用手怎么按压,放开手,总有一两根头发会如弹簧般跳起。

        “啊……呵呵。”看着镜子里有些滑稽可爱的自己,她不禁轻声一笑。

        笑声并不动听。

        黛瑞朵环顾房间,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有我和妈妈。妈妈很凶,但她是我的妈妈,我爱我的妈妈,我爱我的家……妈妈,她也肯定是爱我的吧。

        她每天都会这样告诉自己。

        厕所的流水声停了,女人穿上她女儿为她洗好晒干的衣服,犹豫着,还是拨通了那个电话。

        “噢,找我有什么事?”声音带有几分电磁感。

        “还能有什么事,你那还有需要交易的孩子吗?我可以帮你们找下家。”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顶风作案。你也不怕吃牢饭。”

        “可我现在能怎么办!我一毛钱都没有,身边还有个甩不脱的累赘——你给我找个办法。”

        木门晃了晃,女人以为是风,便用脚将门抵住。

        电话那头传来调侃的话语:“没想到那个白头发的女孩还在你那。那时早就告诉过你,卖不掉就扔大街上,你自个倒好……”

        “得了,没废话了,现在说这些还管什么用,你告诉我现在还能怎么办!”女人的语气越发急躁。

        “哼,两千够不够?”

        “够了,够了!足够让我用到下个月发工资了。”女人喜笑颜开。

        “那好,你把那白头发的带过来。”

        “你给她找到下家了吗?怎么样的家庭?歧不歧视她的白头发……”

        “停停停,这个年纪了,还是个白头发。告诉你吧,两千给你,这女孩我卖去当童工。”

        “童工?怎么样的工厂……”她其实知道。

        “你就在凡斯诺城,你能不清楚那里的童工交易?能不能活就看她自个的造化咯。”

        “还有别的选择吗?她虽然是样子不咋的,还有点傻,但绝对是个好养活的孩子。”她手捏着水龙头,赶忙道。

        “你不知道吗,选狗也是要看品相的,识相点卖了,这美滋滋的两千块不就进你口袋里了吗?不说了,看你选择。”又是一阵带电磁的笑声。

        “你……嘟嘟嘟……”

        “妈蛋!”女人推开门,一眼便看见黛瑞朵,她与她头顶上的发丝一同蔫在墙角,那一脸胆怯懦弱的模样让她怒火中烧:

        为什么你要长着一头令人厌恶的白发!为什么你总是这样没用!为什么我的人生已经这么烂了还要遇上你个祸害!

        女人拿起了放在桌面上的手工剪刀,三步作两步地迈向了黛瑞朵。黛瑞朵看着妈妈,剪刀于空中举起,她没有反抗动作,只是艰难地闭上了眼。

        剪刀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妈妈,如果是瑞朵让你痛苦了,那由此作为结局也好,只要你能记得瑞朵……这就好。”

        这句话,噎在口中,没有出口。

        黛瑞朵感到头发被一阵大力拉扯,剪刀在她的耳边咔嚓作响,沿着背颈将银白色的长发一络络剪断,最后,在蹩脚的手法下终于剪完了,一地的银白发丝如白雪皑皑。

        五指轻抚着短发,根根缕缕的银白间,赫然是一道细长的伤疤,伤疤还在一点点地往外冒血水。

        “没关系的,妈妈,瑞朵不疼。”

        她喘着气,声音有些颤抖:“我不是你的母亲。”

        “你是我的妈妈。”女儿轻抚着她的后背,温柔的回应道。

        女人搂住黛瑞朵,泪水在她的眼角刻意坚强。最后,她还是说出口了,“瑞朵,妈妈要把你送到一个地方,在那里妈妈可能不会在你身边了,你一定要坚强……”

        “妈妈……”好久,几乎没有过这样温柔的话语,可为什么,这样的美好却要在分别前夕,也许还有一丝希望呢?

        “妈妈,你会来接我走吗?”

        女人顿了顿,眼泪不经意间淌下:“会的,会有妈妈来接你的那一天的。”

        可是,电视机中播放的不是电视剧,而是关于最新异变者的抓捕讯息。

        昏黄色的灯泡上布满灰尘,照不到角落放着的那张,也是唯一的那张彩色画,是黛瑞朵用楼下的废弃油漆画的。

        图画中,画的是她和妈妈。她的头发是银色的,妈妈的笑脸是红色的,妈妈牵着瑞朵的手,没有放开。

        【作者题外话】: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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