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你怎么在这？”

        杨杨看着站在12号3单元前的问与晨，十分不安，心想这人不会是傻傻在这等了好久了吧？

        “听你说刚下车，我就过来了。”

        他只用了2分钟就赶到了她楼下，杨杨从小区门口走进来都没这么快，问与晨庆幸他搬过来了。

        “哦……”杨杨松了一口气，语气不咸不淡：“有事吗？”

        问与晨就着夜色看她，就只是看着她，半响才回答：“没事。”

        “……”杨杨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噎得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那我上去了。”

        “杨杨。”

        她不吭声，只等他的下一句。

        他本就心乱如麻，冲出来的时候什么没想好，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了人，她上来先是一句有事吗，又急着上楼，叫她的名字也听不到回应。

        可能是因为太喜欢她了，杨杨只要略施小计，语气冷淡一些，态度疏离一些，问与晨就难受得不行，但他还是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不要被她带跑了。

        “杨杨。”

        “问与晨，你先回去吧，不管你有什么打算，今天的我们，还是没有可能。”

        不管问与晨是不是真的变了，变了多少，她都不能骗他，更不能骗自己，她迈不过去那道坎，今天迈不过去，明天也迈不过去，哪天才能迈过去，这辈子能不能迈出去，她真的不知道。

        见他没回答，杨杨又开始发挥她拒绝人的本领：“问与晨，我不是要一个完美的男友，也不是要一段完美的恋情——那都是不可能的，我只是想在好好爱自己的同时，跟随心意去爱另一个人。”

        “我的事你已经全都知道了，我是受过伤，很重的伤，所以我知道当我不好好爱自己的时候，后果会是什么样，我不想再经历一次了。问与晨，如果你是我，你会接受你自己吗？”

        这世界上那么多人，为什么我非要接受一个这样的你呢？

        杨杨的最后一个问题已经到了残忍的地步，问与晨觉得自己享受到了vip级别的待遇，她一定没对任何人使过这种招数。

        “杨杨，”问与晨靠近了一步，低着头看她，“你讨厌我吗？”

        “不讨厌。”

        “喜欢我吗？”

        “之前喜欢。”杨杨并不心虚，只说实话。

        “现在呢？”

        “喜欢不是水龙头，说开就开说关就关，我如果说我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了，那是在骗你，但你也看到了，我对你的感觉并没有强烈到能让我不顾一切。”

        问与晨努力让自己不要太难过，不要被她的话吓唬到，他开始冷静地剖析自己的情绪，杨杨拒绝人的方法是以真诚换真诚，那他也要用真诚把她留下来。

        “杨杨，在下楼之前，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你一整天都没有回我的微信，我有点六神无主，还有点心慌，可我以前从来都不会这样。按照你的说法，为了一个女孩而心神不宁，是不是我不爱自己的表现？”

        杨杨不回答。

        “但当我见到你了之后，我又觉得特别安心，我刚才甚至觉得，哪怕就让我跟你当朋友就足够了，我可以永远喜欢你，以朋友的身份。按照你的说法，为了一个女孩而牺牲自己的幸福，是不是也是我不爱自己的表现？”

        “可我知道，如果我让你走了，如果我就这样让你放弃了，才是我不爱自己了。杨杨，我有缺点，但我同时也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为什么不能值得一个同样好的你来喜欢我呢？”

        杨杨有点难过，因为她找不到自己和问与晨之间的折衷点。

        “你当然值得，只是我……”

        问与晨没有让她说完，而是拉起她的手，抚平她柔软纤细的手指，将白色的海瑟薇放在了杨杨的手心。

        “将我们之间，恋爱之前的感觉，夸张成了失恋。”他轻轻地说了一句《想淋雨就别走》的歌词。

        和现在不同，那时在酒吧唱这首歌的杨杨是勇敢的，是不顾一切的。

        “我一直在后悔，甚至是自责，如果我早一点出现，你就不会受伤了。杨杨，如果你也有一点点的喜欢我，就别放弃我。喜欢这种东西，于你于我，都是好不容易才有的。”

        问与晨认真极了，他得让她改变想法才行，如果她的心是封闭的，他送再多个海瑟薇也是无济于事。

        “我已经迟到了15年了，杨杨，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的心仿佛失重，狠狠地沉了一下。

        杨杨坐在沙发上，面前正在播放她最喜欢的英剧，一集一个半小时的《摩斯探长前传》，以往看这部剧的时候她会全神贯注地享受这90分钟，不借助任何现代侦查工具的本格推理，细腻又精准，经得起咀嚼。

        而今天的杨杨早在第五分钟的时候就跟不上剧情了，她压根不知道morse这会儿为什么跑到酒吧一个人喝闷酒，旁边的女人又是谁，她甚至想不起来这个案子的受害者是怎么出事的了。

        “别放弃我”，“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这两句话在她的脑子里重播了一晚上。

        问与晨接近于恳切的语气，真诚无比的声音，还有被他小心翼翼放在自己手心里的海瑟薇，都让她反思自己现在所坚持的一切到底有没有意义。

        ——刘子彤。

        杨杨试着去想起这个人，然后等待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反馈，果不其然，警铃大作，段深泽姐姐的声音马上就跑了出来，然后是她胳膊上的淤青，最后是西安市殡仪馆的大门。

        她像自虐一般将这个实验重复了几次，眼看着情绪就要冲破临界点，杨杨开始深呼吸，又把自己拉了回来。

        在上楼前她答应了问与晨，说她会好好考虑。

        他说他只是想争取一个重新追求自己的资格，可是问与晨，该怎么办呢，我好像真的很难搞，没办法关掉心里的警报，没办法解除自己的防御机制，更是没办法阻止情绪不受控制地滑落。

        就这样吧，杨杨想，她本就不该为了一段还没发生的感情烦恼，更没必要和问与晨玩捉迷藏，不必再去特意做什么了。

        她找出他的微信，发过去几个字。

        【顺其自然吧，好吗。】

        各退一步。

        正如杨杨所说，爱情并不是她生活的全部，明天一觉睡醒，新一周的生活就又要轰隆隆地启动了，她有许许多多的要做的事，而问与晨也有自己的人生要过。

        杨杨理清了头绪，拿起遥控器，摁下暂停，然后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冰可乐，又拿来了一袋薯片，万事俱备，她摆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在沙发坐好，把进度条拉到最开右，准备从头开始，再看一遍。

        这可是她最喜欢的剧，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过去了呢。

        问与晨上楼之后，先在客厅站了一会儿，连喝了两杯水，然后钻进书房整理了一会儿文献，看不进去，又出来了。

        这会儿他坐在游戏本前，刚开了一局匹配，玩的打野位置，拿了12个人头，没有任何情绪地满地图找人杀。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什么，但他知道杨杨今晚说的话他需要时间来消化一下，那些都是她的真心话，只不过她为了劝退自己，加强了些效果。

        问与晨又在野区逮到了辅助，一个q一个e之后那人的屏幕就变成了黑白。

        杨杨问他，如果你是我，你会接受你自己吗。

        问与晨不想点塔，只想杀人，等对面的人复活的时候，他就站在先前抓他的草丛里等着，准备再把那人杀第五遍、第六遍。

        她说之前是喜欢他的，但现在变成了惯性，对他的感觉正在减少。

        被问与晨杀了无数次的对方辅助开始在公屏里飙脏话，说他玩得像只疯狗，随之而来的是污秽不堪的人身攻击。

        今晚是他失误了，他想，他不该给杨杨机会的，这会儿只换来一阵阵纾解不开的扎心。

        问与晨决定不再拿对方的辅助撒气，那人只要活着，忙着操作就没时间打字了，这便是问与晨让他闭嘴的方法。

        他不该总是试图开导她，这样只会让她一遍遍地想起来刘子彤，想起以前发生过的事，杨杨的心结只会更糟，不会变好。

        对方辅助果然不再吭声，问与晨又开始盯着对方的ad和中单杀，辅助技能乱放，根本保不下来双c，根本轮不到问与晨打字，对面的射手就已经开始在公屏上嘲讽自家队友。

        也许顺其自然会更好，以朋友的身份和杨杨相处，不求更多，他会把握好尺度，会更耐心一点，但他会让她知道，他一直一直都喜欢她。

        推了对方的水晶，人头数最终定格在39比11，这局游戏终于结束，问与晨在结算界面的聊天框里打下两个字送给对面：垃圾。

        他拿起手机，准备告诉杨杨他们应该各退一步，就从做朋友开始。

        还没开始打字，杨杨那边却先发来了微信，问与晨马上回复她：

        【好，顺其自然。】

        他看着两个人的对话，不再觉得难受了，也不扎心了。

        她果然是一个像水晶一样通透的女孩，她果然知道怎么样才是对两个人最好，而他们俩又是这么默契。

        我们一定会在一起，问与晨无比地确信。

        住得越近惰性越强，周一早上杨杨差点迟到，闹钟响的时候明明想着就再多睡10分钟，结果到最后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

        周会之前杨杨到茶水间找吃的，崔晓刚好在等咖啡。

        “报告写完了吗？”

        “快了，我新加了一个小版块，想优化一下远山的项目，降低投资风险。”杨杨吃了一口饼干：“我弄完了就给你看，如果你觉得可行的话，估值也可以做个planb。”

        崔晓点点头：“那项目没有大问题，就是有点科技公司的通病。”

        他们俩从西北理工回来之后就交流过，想法基本相同，像远山这样比较年轻的科技公司，通常都是靠过硬的技术和一腔热血没日没夜地把项目拼出来，因此在大局观上稍差一些。

        “所以我想让远山引入scrum，再招一个scrummaster，长期或者短期的都行，远程的或是onsite的都行，让他们自己出人去培训也行，总之要把整个项目都给它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崔晓有点惊讶，杨杨不按套路出牌，她没选择只用文字将问题陈列清楚，然后不痛不痒地放在结论里，而是更进一步，提出了一个对应的解决方案。

        崔晓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方法的可行性，他像周末的杨杨一样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远山的情况，逐渐意识到这是个很不错的点子。

        “我觉得能成。”

        崔晓的肯定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杨杨也并没有因此兴奋：“只是我的一个建议，而且也不影响大方向，到时候看老王和璐姐怎么说吧。”

        杨杨只负责在可行性报告里提出这个想法，te通过之后会和远山就各项细节进行多轮谈判，顺利的话才会落实在具体的交易条款上；当然te或是远方也有可能觉得她的方案不妥、没必要，直接将她的想法忽视、甚至驳回。

        以上两种情况杨杨都能接受，她的工作任务是动手完成这份报告，而不是帮助远山起飞，多做一些总比做得不够要强。

        “你不简单啊，scrum都能让你想到。”

        “这也算是行业趋势了吧，之前做行研的时候就看到过，做产品的现在都避不开这个，国内少而已。”

        “要不是我确实比你厉害点儿，这会儿我都该慌了。”

        杨杨白他一眼：“估值什么时候给我发，我只看模型啊，别的没功夫看。”

        这两人已经养了习惯，利用各自的专业知识互查工作，互相把关，很是有效。崔晓是学计算机的，半路出家搞了计量，而杨杨是专业金融出身，他做出的所有模型都会让杨杨过一眼，给他“挑挑刺”。

        崔晓刚才边说话边给杨杨也做了杯卡布奇诺：“下午给你发，要糖吗？”

        “谢谢，我自己来。”

        这天下午杨杨果真花了1个多小时看崔晓的模型，她能感觉到他这次也是全力以赴了，前前后后10几页，洋洋洒洒十几个变量，傅立叶变换也用上了，拿去当学术论文发表也不为过。

        “崔晓，”杨杨看着看着觉得有点怪怪的，“为什么用修正后的异方差？”

        崔晓拉着椅子凑了过来：“那还能是因为什么，修正后的系数更显著。”

        “你的样本描述性检验在这里放着，修正不修正的按理说差别应该不大，如果显著性差异明显，你要看看隐藏的内生性问题了。”

        “我后面讨论了，检验也做了，内生性问题不严重啊。”

        “我觉得不够，最好的办法是找个工具变量。”

        “……”崔晓心想这人可真是杨青天，就这么点细节还被她抓住了。

        “我不是逗你啊，对待内生性问题警惕性一定要高。”厦大经院诚不欺我，魔鬼答辩还历历在目，杨杨经常像这样对崔晓高标准、严要求。

        她在屏幕上又滚动了几页：“这个估值模型……”

        杨杨欲言又止。

        “怎么了？这不会有问题吧。”这个模型牵扯到具体的交易条款，te开的条件将会和他手上的这份东西息息相关。

        “内部收益率这么高？”杨杨其实只是对这个数字感兴趣。

        “什么意思，不相信哥做出来的数据？”

        “信信信，那就没什么了，你做模型的时候脑子到底怎么运行的，细节太多了，太严谨了，真的全都一步到位。”杨杨由衷地赞叹道。

        “唯手熟尔。”崔晓说完就故作神秘地滑着办公椅走了。

        崔晓这一份几乎无懈可击的估值报告让杨杨佩服不已，学计算机的人再来搞计量果然有点降维打击那味儿，文科生杨杨撇撇嘴，安慰自己术业有专攻。

        周二晚上11点才下班回家的梁博洋刚刚靠在床头听完了录音，惊讶地下巴都要掉下来，紧接着又开始拍手叫绝。

        “问与晨可以，问与晨牛逼。”

        录音里的刘子彤被急着结婚生子的问与晨吓了个半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自己永远都不会跟他结婚，最后又让人搬家又把人拉黑。

        梁博洋想说问与晨这人开窍还挺快，几句话就让刘子彤破防了，达到了所有想要的效果，明明之前老实巴交地开车去接青梅竹马回家的时候还没这本事。

        他拿起手机给女主角发微信，决定修改一下前两天对问与晨的评语。

        梁博洋：【我之前说错了，问与晨不是菩萨，这人进化了，开始长心眼了】

        杨杨：【？】

        梁博洋：【改天给你听个录音，你就知道他是怎么摆平刘子彤的了，精彩至极】

        杨杨：【？？】

        梁博洋：【实在太精彩了，我再去听一遍】

        杨杨：【？？？】

        梁博洋懒得再跟她废话，正准备退出微信，发现自己有一条新的好友申请，点开以后他愣神了3秒，回忆了一下这人是谁，然后点了确认。

        对方马上发来微信，跟他寒暄了两句，然后就切入了正题。

        “我操。”

        “怎么了？”

        “一初中同学刚才加我了，隔壁班的。”

        “就这？”

        “就这？！你过来看看。”

        3秒后。

        “我操……”

        梁博洋觉得荒唐，又觉得好笑：“早不来晚不来，一来来两个。”

        梁博洋的微信莫名其妙，还吊人胃口，杨杨不满地发了一连串问号之后又跟了一套优美的中国话表情包。

        睡前她又收到了问与晨的晚安微信，今天还多加了一条：【明天回渭南】

        第一件事是搬家，第二件事是摆平刘子彤，第三件事就是摆平刘局长。问与晨这是在向她报备，明天他就要回去跟刘局长摊牌了。

        杨杨不好说什么，她总不能为他加油吧，也不能跟他说别为难了，你别去了，小命要紧，这要是让梁博洋知道了又要说自己白菜护猪。

        所以她并不打算对这件事发表任何言论，而至于明天之后，问与晨是顺利脱身了还是半身不遂了，也跟她没关系。

        杨杨出了卧室给自己倒了杯水回来，放在床头，手机又亮了，她解锁一看，是一条好友申请：

        “亲爱的杨杨：你好，我是初三二班的李铭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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